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插隊是因為我沒素質啊

其實,嚴格來說。沈樹人前世讀史,卻不知道崇禎末年、江西豪紳與鄱陽湖對岸的流賊之間的貿易。這並不能怪史書沒有記載,只能怪他讀書少,不詳細。

他前世作為一個國際關系智庫的工作人員,讀史只需要讀跟軍事外交有關的大部頭,而對那些皓首窮經的細節,則沒必要多考據。

所以他對明朝的一手史料研究,只是大略讀了《明史》,剩下都是一些現代人的分析解讀文章。

但如果他前世還仔細讀過這些地方的地方志,那他就會看到一條記載:

在九江府的地方志上,就寫著崇禎十四年之前,九江知府是周璜,而周璜就是因為任內不能禁絕治下奸商“交通流賊”,最後被朝廷處分,於崇禎十五年換上了新知府史惇。

史惇到任後,“嚴保甲,勤哨探,賊不得渡。隔絕黃梅、廣濟等處賊”,算是讓九江當地通匪的情況大為改善。但最後,這個史惇也因為在此事上“剛直不阿,得罪鄉黨仕宦”而被排擠、去職歸鄉,回了常州金壇老家。

如今,一切都因為蝴蝶效應而稍有改變,可以被江西豪紳奸商“交通”的流賊大大減少了,只剩下一家藺養成,而原本“交通”的大頭劉希堯已死。

但是,周璜等人的秉性卻是不會變的,江西豪紳的吃相也是不會變的,無非時間上拖延、程度上減輕,最後兜兜轉轉還是陰差陽錯撞到沈樹人和鄭成功手上。

……

因為要跟鄭成功重新處理證據,沈樹人不得不多耽擱了一天,拖到次日、臘月二十九一早,他才讓鄭成功派出心腹勇士,去距離湖口不遠的九江府治、德化縣城送信。

一大早,點卯的時間剛過不久,也就辰時左右,知府周璜剛剛開始辦公,就聽到府衙外面一陣喧鬧。(點卯是卯時三刻點的,也就是早上六點半。不是卯時初,卯時初才五點)

周璜官威還挺大,立刻厲聲呵斥手下的衙役速速前去查明,不一會兒,衙役就慌慌張張地跑來回報:

“回府台,是湖廣鹽法道衙門、厘金稽查司的人,說是僉都禦史沈樹人蒞臨九江,得了下屬匯報,說咱九江府等地有人通匪,沈道台大怒,讓你速速去湖口鎮拜會澄清。

城外湖邊的碼頭上,有湖廣鹽道的緝查戰船停著呢,聽巡防水師的人說,船上似乎還有紅夷大炮!”

“有紅夷大炮戰船?這沈樹人想幹什麽?他目無王法的麽!”周璜這才心中一驚。他雖在江西做官,卻也聽過沈樹人的威名,知道他這兩年崛起之速、風頭之勁。

治下幾家後台硬的豪門與藺養成劉希堯做生意,周璜是一貫知道的,他也沒辦法。

江西從來都是大明南方、關系戶盛行最嚴重的省份之一。有明一朝,因為江西籍的進士數量很多,朝中很多大佬的家族留在本地,沾親帶故,以至於來江西的地方官,壓根兒誰都不敢得罪。

他周璜區區一介知府,哪怕九江是上等府,他這個知府有正四品,也依然沒多大能量。

所以還不如跟那些人同流合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周璜自己雖然從未沾染過那些生意,但他也收受過那些家族的好處,每年總能例行分潤到幾千兩銀子的打點——

這些送銀子的大戶,也是比較有藝術的,不會直接明著說為了哪件事兒才送,免得落了下乘,似乎是為了托撫台辦事才送的。

體面人,都是不管有事沒事,一年四時過節,都有例行的人心孝敬,多事之秋,無非是年節隨禮多一點。

這樣就絕對不落把柄,永遠讓人說不清是為了什麽事情而送,可以一直和稀泥和下去——具體不好多說,但凡對這個話題感興趣的,多看看羅張三的行受索賄案例法條辨析,懂的都懂。

“沈樹人找上門來,這事兒可就鬧大了,他們家可是有錢得很,油鹽不進,聽說為了大明還倒貼錢做官,這可不是銀子能拉下水的……

誒,不對,自史撫台幾個月前正式調任漕運總督後,如今皖撫空缺,咱九江府可是重新劃歸江西巡撫治下了。他沈樹人要緝私,最多也就在湖口外堵截,憑什麽上門抖威風?”

自知理虧的周璜,緊張思忖了一會兒之後,忽然覺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意識到自己之前過於緊張了。

自己跟沈樹人之間,明明還互不統屬呢!就算有案子牽連、確實是江西地方官場理虧,他也不該直接越權管轄!應該先通知江西巡撫,然後讓江西巡撫行文來問!

說個最簡單的例子,後世普通看客也能聽得懂的:如果後世湖北高院要到九江中院質疑一個管轄權的爭議,它能直接爭麽?當然不行!

按照訴訟法,那得找兩個爭議院的共同上級裁定。別說九江中院無法決定爭議移送,連江西高院都不能決定,跨省案子的管轄權爭議,就得鬧到最高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