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敢立帖為證神預言,就要做好被杠的準備

和沈樹人聊完那些敲打的開場話後,方孔炤的幕僚也很快拿來一堆書信。

方孔炤接過,直接往面前一丟,指著說道:“自己看看吧,這半個多月裏,有多少人找老夫告狀,說你跋扈越權。”

沈樹人隨手翻看了幾頁,心中則是絲毫不慌。

方孔炤肯把信拿出來,那就是沒打算支持那些人——項羽要是打算支持曹無傷,會跟劉邦說“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麽?

而且信上的內容,也確實沒什麽多嚴重的。

最狠的一條,無非是捕風捉影,說沈樹人“威脅藩王”,這帽子扣得有夠大,比執政跋扈什麽的還重得多,可問題是壓根兒沒什麽真憑實據。

方孔炤也挑著這條問題最大的,仔細詢問了:“既然你都親自看了,這事兒給老夫說說清楚,到底怎麽個‘威脅藩王’了?”

沈樹人放下剛剛啃完的烤串竹簽,擦了擦手,輕描淡寫說道:“我這幾個月,連楚王的面都沒見過,威脅個鳥的藩王。

無非是敲打那些指望靠種子放貸撈油水的地方官、豪紳,讓他們伸手別太囂張,我就舉了福王和周王這一反一正兩個例子——

福王貪得無厭,最後民心倒向闖賊,終究是全部都吐出來了,身家性命也不保。周王吸取了前車之鑒,拿出數成家產犒軍,所以開封至今還在堅守,不比洛陽旬日而下。

我這番話,本意只是敲打他們,想明白是誰讓他們免於張獻忠的屠刀,當此亂世,左良玉能讓他們放血,我來了就不肯放血,這是欺負我不如左良玉狠毒麽!”

沈樹人原本對於武昌地方上的勢力,倒也不是很想強力敲打。

可關鍵是左良玉那軍閥,在這兒肆虐了兩年,已經收拾了一批刺頭,當地人其實已經相當程度上服軟,給了左良玉不少法外的攤派、捐資助軍。

否則,左良玉光靠這幾個府的合法收入,哪裏養得起號稱十萬大軍?就算是普通壯丁,十萬人開支也非常誇張了。

現在沈樹人一個文官來了,當地人就開始跟他講大明律法、講朝廷體例,掏銀子不幹不脆不說,幫他做事還想分好處——這不是欺負老實人麽!不就是欺負他沈樹人殺人沒左良玉果斷麽!

這必須敲打呀,讓那些人看看清楚,以後在武昌漢陽二府,頂的是沈道台的天,踩的是沈道台的地。他能把左良玉陰走,必然有比左良玉更果決的手腕!

“後生可畏啊,你倒是敢沖敢拼,可你不在乎士林名聲麽?老夫是做不到,只能徐徐圖之。”方孔炤也是明白人,他聽了沈樹人的話,已經大致猜出沈樹人想立什麽兇頑人設了。

其實如果他自己倒退個二三十年,血氣方剛,見此亂世,說不定也想雷厲風行一點。

但他已經老了,五十二歲。按明末的平均壽命,這年紀不說黃土埋到嗓子眼兒,至少也是埋到胸口了。

年紀一大,就容易愛惜羽毛,想要守住自己大半輩子的士林清名。

畢竟這是之前幾十年積攢下來的美名,沉沒成本太高,已經形成路徑依賴了——

別說方孔炤了,遙想當年同樣雄踞荊楚的劉表,不也是年紀大了,最後做了個“坐觀成敗”的座談客。年輕時“名稱八俊”的偶像包袱甩不掉,放不下身段去做那些不要臉的梟雄勾當,最後只能是便宜了別人。

沈樹人也看出了對方的心態,便索性把話題挑明了:

“下官此次來江陵,途徑嶽州,看撫台在巴陵也設了厘金鈔關,出入洞庭湖的一律要收稅,比把鈔關設到永州等地便利多了。

可見撫台也是有為剿賊大業靈活變通之心的,既如此,不如我來唱白臉,撫台您唱紅臉。我負責跋扈,你負責‘老邁昏聵不能制’,被我欺瞞。”

方孔炤沒想到對方把話說得這麽不要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於是他假裝剛才喝多了酒、沉吟著飲了一杯茶,趁機想清楚了,這才追問:

“你具體想要老夫如何配合?此次不遠千裏親自來,肯定是有些政策上要老夫支持吧?”

沈樹人:“我需要撫台允許把湖廣厘金的用途擴大解釋,不僅能直接用於發軍餉,也要能用於衛所軍屯的墾荒水利,甚至允許用於農閑時節征募徭役、以工代賑。

將來,如果可能的話,明年還希望酌情調高某些關卡的厘金稅率——這些,都需要巡撫衙門的批準,您可以受我蒙蔽。

剛才您問我,在不在乎士林名聲,下官就直說了,我還真就不在乎——我家是富商出身、捐官入仕,本來就沒有清譽可言。如此亂世,不用幾年,士林清譽在流賊、韃子屠刀之下,還有什麽用?”

沈樹人說完,方孔炤沉默不語。對方這樣打開天窗說亮話,已經幫他把道德包袱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