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拔出蘿蔔帶出泥

介紹完“桑基魚塘”的法子之後,沈廷揚手頭還準備了好幾個備胎方案。

隨著崇禎的深入追問,沈廷揚又建議:對南方丘陵較多的地帶,推廣紅夷人近年來帶到大明的新作物,擴大南方丘陵可用耕地的面積、多吸納人口。

歷史上萬歷年間國內就有玉米了,紅薯土豆進來倒是更晚一些,但崇禎十二年也已經有了。只是沒有官府大規模組織耕種,後來白白便宜了清朝。

沈樹人如今更是跟鄭成功聯手,交代了要各種想辦法引進新品種、擴大規模、優選育種。這項工作如今也有點眉目,已經稍微弄到一些良種了,具體等他回南方做地方官時再說。

只要能拿到政策,在南方丘陵、濕地這些原本不適合傳統農業的地方,投入整治,絕對能挖掘出潛力,每年幾萬人的安置根本不算什麽。

崇禎全部聽完之後,終於大喜,已經是實打實地準備徹底支持沈廷揚的改革。

他冷著臉轉向朱大典,訓斥著問:“朱卿,你說沈卿‘管殺不管埋’,那他如今羅列的這種種‘埋法’,你覺得如何?還要繼續反對不成?”

朱大典面色蒼白,這些專業話題他根本聽不懂,也不知道可行性。

他都六十歲了,這種思想僵化的老頭兒,你跟他說技術方面的先進生產力,完全就是對牛彈琴。

他只能是不變應萬變,用聖人之學來應對:“陛下,臣實在聽不懂那些奇技淫巧之策,但臣知道一個樸素的道理。

既然這些人換個地方還是要想辦法給他們找事做、還是要朝廷想辦法養,那為何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臣只知道,司馬公說過‘天下之財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一切號稱變法可以‘民不加賦而國用足’的人,最後實則都是在與民爭利,都是桑弘羊、王安石之流的奸佞小人。

他們用古拙淳樸之人看不懂的技巧,變著法兒折騰,最後的結果是什麽都沒辦成,經手之人卻滿手油水!

奇技淫巧,難道還能讓天下的總財富變多不成?能憑空變出錢來?變不出!所以不管怎麽花裏胡哨,就是為了中飽私囊!”

朱大典沒法跟人辯論科學技術問題,只好請出自宋以來天下保守派尊奉的總精神領袖司馬光,擺出“天下總財富不會變多”來硬扛。

沈樹人在旁邊聽了,終於忍不住露出了冷笑。

不管司馬光派的私德如何,政治態度對不對。這一派人最大的毛病,“不承認科學技術的進步能增加社會總財富”,那就已經錯得不能再錯了。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啊!

天下財富,要想著靠理工科的進步把蛋糕做大,而不是只想著用文科的方法分蛋糕。

明朝終究沒法萌芽成功資本注意,跟儒家不相信財富創造、只相信財富分配,是分不開的。

沈樹人內心很是感慨,也想駁斥朱大典的歪理邪說。

可惜現在是禦前奏對,他只是個負責書記和草詔的翰林修撰,不是辯論的其中一方,只好先忍著。

好在不遠處的崇禎,聽到側方傳來一聲輕微而不屑的冷哼,循聲看去,便注意到了沈樹人。

崇禎也很不待見朱大典這種喪氣保守的論調,便沒有在乎沈樹人的君前失儀,公允地遞話:

“沈林,你是翰林修撰,經義學問自然是不錯的。你倒是評評,聖人可曾說過‘天下之財止有此數’,司馬光說得對不對。”

沈樹人深呼吸一口,抖擻精神絲毫不給朱大典留面子:“陛下,臣以為司馬光此言大謬,朱總督引用此歪理邪說,自然也是大謬!”

朱大典聞言正要大怒,崇禎卻繼續力挺捧哏:“哦?願聞其詳。”

沈樹人不卑不亢地說:“天下財富,從古至今,都是在增長的,不然上古之時,普天之下為何只能養活數百萬人?到了先秦,人口也不到兩千萬。

漢唐至五六千萬,宋有上億,至於我大明,因為投獻、隱戶,外加如今部分百姓淪於流賊控制的州府,如今不太好說。但以常理度之,超過宋是應該的。

歷朝歷代人口增多,難道只是靠墾荒增加田畝總數麽?就算是,那我們今日的做法,也是在把原本浪費於漕運的人口,用於精耕細作、挖潛田地產出,怎麽能說‘天下之財只有此數’呢?

秦用牛耕,漢用輪作,唐用曲轅犁,宋有占城稻,從此淮河以南稻作一年兩季,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可見工巧之進步,讓一時的天下財富陡增數成都不為過。如果不承認這些,如今天下還只能如秦時、只養得活兩千萬人而已!”

明朝後期賬面上的實際人口數是很低的,所以沈樹人引用時,本朝沒有具體說。

萬歷前期、張居正變法時核查人口,核查出來也只有七千萬人,不知有多少被投獻隱匿了。再往後的數據,就更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