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帶你見過家長了”

容向磊忌日那一天,容凡因為闌尾炎手術還在住院的緣故,並沒有跟著傅溫禮一起來祭拜。

他今天特地買了一大捧菊花,時間倉促,來不及準備父親生前最喜歡喝的茶,只能問園區的管理人員借了一個小桶一塊抹布,把墓碑上的塵土擦拭幹凈、把周圍的雜草打理一下,以這種微不足道的方式,來寄托哀思。

容向磊去世多年,墓碑因為常年風化而開裂過一次,其間傅溫禮做主讓人為此處更換了新的大理石碑面,重新刻了字。

容凡肅穆立於碑前,現在再看到上面家屬那一欄刻著“秦姿凝”這三個字的時候,只覺得一股悲涼之感湧上心頭,甚是諷刺。

可能因為當時自己年齡也小吧,關於父親,容凡腦中殘存的記憶其實並不算完整,很多都是由一個又一個七零八落的碎片勉強拼湊起來的。

他在腦海中不斷搜索著幼時與容向磊相處中令人記憶深刻的點,恍然間才發現,竟然不是與父母一同去遊樂場、或者是被父親扛在肩上這種頗具紀念意義的時刻。

相比這些,容凡更加無法忘記容向磊在臨終前幾個月,自己前去醫院探望他時,他撐著那具瘦骨嶙峋的身體骨架靠坐在病床邊、讓秦姿凝給自己削蘋果的場景。

只有經歷過與至親之人真正的生離死別,才會發自心底感受到生命的渺小,對“宿命”一詞產生真正的敬畏。

今日的容嘉鑫正如昔日的父親,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裏,但細說來,他又比父親當年要幸運上許多。

至少有容家這個強大的後盾在,多的是機會可以替他尋到合適的腎源。

當年的容向磊和秦姿凝他們一家三口,才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逝者已逝,容凡也沒有想翻舊賬跟容家人計較的意思,但是容嘉鑫現在已然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就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背後推波助瀾,容凡自認為他擔不起這份壓力,卻又無法完全對其置之不理。

畢竟再怎麽說,那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即使救助對象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很討厭的容嘉鑫,但是“見死不救”這個罪名一旦自己給自己安上了,容凡怕是余生都會活在良心不安的譴責裏。

*

傅溫禮收到了司機發來的消息,快到中午的時候,開著公司的另一輛車也跟著來了墓園。

容凡穿著一件黑色短袖站在太陽底下,看著容向磊的墓碑默默發呆,身影帶著一股說不清的孤寂與落寞。

傅溫禮站在遠處靜靜等待了片刻,給了容凡單獨與父親相處的時間,沒有上前打擾。

沒過多久,他卻看到容凡突然回過頭來,沖著自己這邊搖了搖手,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傅溫禮猶豫了一下,走到他身邊,卻在兩人的胳膊堪堪碰到一起時,被容凡主動握住了手,往墓前移了兩步。

“爸。”

容凡對著正前方叫了一聲,聽上去中氣十足,之後不緊不慢道:“你看好了,就是這個人,說他要照顧我一輩子。”

他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更深了一些:“我們今天就算是見過家長了,您在天上看著,一定要保佑我們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您可能會生氣。”容凡說著臉上的神情忽然變了,變得極其認真,兩眼目光深邃醞釀著情緒。

他苦笑一聲:“生氣也沒用,您兒子我死心眼,這輩子就只能在這一棵樹上吊死了。”

這話雖然是以半開玩笑的形式說出來的,但他言語中隱隱透出的那份堅定,可是一點假都不帶摻的。

就像是對待自己與傅溫禮之間的感情一樣,他那個軸勁兒一但犯起來,別說容向磊人已經不在了,就算是還活著,也未必能把容凡從南墻邊上拉回來。

傅溫禮緊緊握著他的手,全程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沒有告訴容凡,其實在幾月前來掃墓那一日,所有該說的話他其實都已經對著墓碑說過了。

故友亡靈在上,傅溫禮心懷有愧遂不敢有絲毫隱瞞。

他向容向磊剖白了自己對容凡隱藏多年不敢為外人道的心思,乞求對方的寬恕與原諒,用自己現下所擁有的一切為質、做了承諾,說一定會好好照顧容凡。

經歷了好一番折騰,兩人現在終於突破層層阻礙走到了一起,驀然回首,傅溫禮才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把容凡照顧得很好,反倒讓人在自己這兒受盡了委屈。

“你在想什麽?”怔忪間,容凡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沒什麽。”傅溫禮回神,勾著嘴對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就是突然覺得自己挺混蛋的。”

傅溫禮這麽說是打從心眼裏覺得虧欠了容凡,但叫容凡乍一聽,卻還當他是因為容向磊這層關系而又生出了退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