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他低下頭,舔了舔她的手。

遙遙的, 敖嘉元見那北荒掌事姑姑露出氣惱的神色:“每只鸞鳥十日一洗,這是多少年的舊例,唯獨那只頭鸞桀驁刁鉆,怕它鬧事, 已經破例給它改成五日一洗, 它怎麽還不肯消停。”

掌事姑姑氣罵著, 無意間一低頭才看見青年呈古怪姿勢彎折的右腿,瞬時驚呼:“容公子!您的腿受傷了?可是那頭鸞傷的?”

“只是小傷, 不妨事, 剛才頭鸞鬧叫展翅,我不小心被它啄了一記, 姑姑不必著急,如今它已經被困在後院廄場裏, 有禁軍嚴加看守。”

“昨夜突發大雨, 大風卷著海邊沙塵落了它一身, 它愛幹凈, 勉強忍到今日,見到了地方即將進廄還沒有清枝洗身,便大怒起來,不肯罷休。”

那青年說著話,想是腿傷得太重, 疼得額角隱隱浸出汗珠, 吐了口氣,才低聲道:“姑姑, 那頭鸞高傲兇悍, 身份又貴重, 禁軍也不敢使力制住它, 我想,不如來多求一根清枝,為它擦洗幹凈,叫它順心了事。”

“這…”那掌事姑姑頓時露出為難之色,道:“容公子,不是我不願給您,實在是咱們手裏的清枝都是有定數,那每一枝都是從北荒帶來的,本算的是去一趟伊水再回來的路程,盡是夠的,但因著大王下令,咱們儀仗先去了伊水、又直接轉道來這東海,這行程拉長,原本足足的清枝就不夠了,阿蚌大人早吩咐了,所有用度都節儉些,每二十日定用一次清枝,若要提前動用,是要向她老人家親自請示的。”

那掌事姑姑往旁邊客棧大門指了指,為難道:“剛才阿蚌大人就與青秋小姐進去了,青秋小姐身子不好,想是已經睡了,我們實在不好這時候去打擾,不如再忍一忍,等到明日早晨……”

敖嘉元淡淡瞥過一眼,本並未放在心中。

他往前走,在幾人面前駐足,那幾個北荒仆從見了他,忙向他問好:“見過龍王殿下。”

敖嘉元注意到那美姿容的疤臉青年只看了他一眼,便自慚形穢般地低下了頭,特地把跛腿往後收了收,給他讓出道路。

“去取兩袋沐泡子來。”

敖嘉元吩咐身邊侍從,又對那掌事姑姑道:“我們東海皇室為馭獸洗鱗,多用這種東西,是生長在海底的一種海草碾粉和藥草搓成丸子,清洗效果頗佳,不知你們的禽鳥也能否用,可以拿去試試。”

“哎呦,殿下,怎好勞您關心這等小事。”掌事姑姑驚喜不已,忙福身道:“謝過殿下,謝過殿下,應是能用的,那頭鸞鳥最體壯膘大,用洗鱗的粉也能行,先今夜糊弄過它一遭罷了,”

旁邊的青年並不做聲,只默默隨著一同又行禮

——但他畢竟傷了腿,行禮極吃力,即使已竭力遮掩,也不免顯出狼狽之態。

敖嘉元遠不算個善心人,但路見之事、也可順手為之,看這青年粗布舊衣,恐怕也沒有錢財和辦法得來什麽好藥,若是只用低等奴仆能得的丹藥,這條腿或是要廢了。

敖嘉元並不介意給北荒的人一些優待,淡淡對侍從道:“再隨同取盒好傷藥來。”

聞聲那青年身形微微一震,他沒有擡頭,只默不吭聲像又要俯身行大禮。

敖嘉元淡淡隨口一言,也無意再與一個仆從說話,正要轉身,身後突然傳來簾子被掀起的動靜,伴隨著一道冷漠的聲線:“不必管他,那是他自作自受,上趕著找這些苦頭吃。”

“……”

敖嘉元要轉身的腳步頓住,眼神倏然一變

——她竟知道這個青年,口吻還如此熟悉。

敖嘉元兩道目光變利,猛地看向跛腿青年,見那青年全身一顫,仿佛突然背負萬斤巨力,以致不堪承受。

眾北荒侍仆紛紛跪下恭稱:“大王。”

“…”敖嘉元身形滯停半響,緩緩轉過身,低頭拱手道:“姨母。”

車輦窗簾被掀起,露出半張美麗兇戾的臉龐,敖嘉元看著她對自己微微點頭,目光便轉落在那青年身上,露出冷笑之色:“有些人,天生骨頭輕,不願意做刺史,就樂意做給馭獸欺負的奴才。”

“…”青年緊緊咬著唇瓣,跪在地上,整個人竟隱隱顯出倔犟執拗之態。

不知為何,敖嘉元忽然覺得他無比礙眼。

他甚至突然想,他的這位“姨母”、這位北荒大君何其冷酷無情,也許馬上就會下令把這人拖出去斬殺了。

窗簾被“砰”地關上,過了會兒,門簾被撐起來,車廂裏先走出個艷麗魅惑的年輕女子,打扮嫵媚妖艷、一身濃重魔氣,神色卻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她輕手輕腳殷勤撐起簾子,過了片刻,強盛美麗的鳳凰大君才從車廂中走出來,幾步跳下車輦,徑自往這邊走來。

敖嘉元袖手站在一旁,靜等她下令殺了這個卑賤僭越的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