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第2/3頁)

黃大監看著布政使把中南王繞得團團轉,最後竟是東拉西拽硬拉人家去和詹老太師喝酒,忍不住偷笑,對大公子笑道:“公子瞧瞧,這種事還得晏大人出馬,真是誰也攔不住晏大人的三杯溫場酒,哈哈哈…”

黃大監本是討巧說笑,卻未見大公子露出笑意。

大公子端坐在那裏,眉目清淺、不動靜泰,目光淡淡垂落在面前的桌案,顯出一種冷淡的涼意。

黃大監臉上笑容一凝,一時都沒敢再開口,心頭惴惴,不知公子為何像是…不虞?

公子舉著茶杯慢慢喝,片刻,晏大人一屁股坐回來,喝了十幾杯酒,廣袖流衫,衣領松散,露出的脖子和面龐都敷上一層微熏的暈紅,乍一看是個風流酒鬼,再細看卻分明眼神清明、氣定神閑,一派說不出的氣度。

晏大人爽快倒茶喝了一大口,才轉而拱手向公子笑道:“公子,您的心意如何?是想幫這中南王一把,還是不想再見他,臣自替公子把他打發回去。”

公子慢慢喝著茶,直到把杯中茶喝盡,才看向晏大人,突然說:“君未受我恩惠,卻傾力佐我多年,可有何求?”

晏大人微怔,才笑道:“公子為國朝正統,臣仰慕公子德行,甘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臣這一生時運不錯,功名利祿、名酒美人樣樣不缺,再無有所求。”

“你合該有所求。”公子卻道,他的語氣平定,只是聲音輕靜得莫名有些嚇人:“你有所求,我才可以給你,你無所求,是求我最貴重的寶物,我給你不得。”

“——”

晏大人唇邊笑意凝住,神色微微驟變。

“…”旁邊黃大監臉色大變,刹時驚疑驚駭至極,往左右看去,瑟瑟不敢言。

裴玉卿沒再說什麽。

他並不是一個會疾言厲色痛罵人的人。

他的面容平靜、眉宇不動,好像淡泊如初,可裴玉卿清晰意識到自己心胸中像燃燒著一股氣,那是他從不曾有過的感受,他知道,那大概就是怒火。

他從小就生得比別人清冷淡漠,常人濃烈的情感對他像永遠隔著一層鏡子,他明明在日益忘情,可他卻分明感到怒意,難以形容的清晰的怒意。

他能責怪那孩子什麽呢,她是個才成人形的小妖,一個不懂事的少女,花心浪蕩、滿嘴謊話,遮掩不住獸性的天真蠻橫,那些不過腦的甜言蜜語、興頭上來的山盟海誓,她懂什麽事呢,他又怎麽能去和她計較。

沉毅英武的攝政王與她有前世姻緣、求他成全,他這風流倜儻的重臣與她有不知所來的舊交情,半真半假著意縱容她暗地裏往來。

他能做什麽、他能想什麽,他又該想什麽,他從來喜好清凈、沉靜自持,他是個有德行的人、一個自矜持重的人,他應該一如往常的不喜不怒、心平氣定,把話一一與她說清楚,放她離開,隨她去與攝政王再續前緣、還是任她扭頭再去換個喜歡的男人糾纏玩弄,那是她的事,他不再過問,也不去管她

——他不是她的玩具,他有他的持重與體統,不可任她欺騙戲弄、更不會由著她肆無忌憚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應該這麽做。

這是符合任何高尚道德的道理,一個端方持守的君子、一個自矜自重維護自己操守與尊嚴的人,他都理應該、必當應該這麽做。

可他至今沒有這麽做。

他甚至根本不想這麽做。

裴玉卿忽而覺得可笑,感到一種徹底的荒唐。

他低頭看見杯中茶水倒映著自己的面容,這一張被所有人爭相稱贊仁德典雅的面孔,看在他眼中,卻漸漸陌生,仿佛被水紋扭曲,變成一副該讓人害怕的模樣。

裴玉卿,你在想什麽,你知道你在做什麽。

他問自己。

裴玉卿,你自持了半輩子,難道要做一個不仁不正不德不義的人嗎?

中南王喝得滿頭大汗,被灌了一圈酒,醉醺醺終於能坐回來,昏醉中還記得一點自己前來的目的,連忙拍手叫出他的好女兒。

典雅的瑟聲響起,曼曼裊裊,仿佛隱有禪韻。

舞姬們屈身退到旁邊,屏風被宮人移開,露出裏面花鳥大檀木背屏前彈瑟的年輕女子,女子二八年華,容貌清雅,神容端柔,一身春葉青色的裙袍,秀美發絲不飾半支珠釵,素手撥瑟,瑟聲幽幽如禪如泣。

任何人見了,都要贊好一位仙子。

滿座賓客皆贊然,只有主位處,一片安靜無聲。

布政使沉默無言,總管大監坐立不安,公子靜靜坐在最高的席位,垂眼望著茶杯的水,像一尊澆灌了金身的菩薩。

周圍部將臣僚眾人心驚膽戰,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半死般的寂靜。

中南王已被灌得半醉,絲毫沒注意到怪異凝固的氣氛,聽遠處賓客的贊嘆,還覺志得意滿,竟扭頭就向大公子大肆吹噓道:“大公子,大公子看我這義女兒可好,這是我夫人的養女,小字茹兒,是個絕頂貌美的好丫頭,茹兒天生慧根,從小被送去佛寺修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