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裴玉卿,你知道你在做什麽。

春香花日樓聲歌曼舞, 裊裊之音不休。

中南王心急如焚。

中南王四十來歲年紀,早年就封地中南,是膠東王當年同母的兄弟,如今膠東王稱帝, 他一下成了眾矢之的、本就惴惴心慌, 誰想秦雍王居然大發檄文東征, 把膠東王當第一個殺給猴看的雞,中南王立時嚇得三魂少了兩魄。

膠東王稱帝之前, 暗中練兵積糧, 他這個同母弟可也被迫或多或少幫了些忙——雖說他自認是“被迫”,但秦雍王那斷子絕孫的殺獠可不會管這個!那煞獠在西北鑄過十幾座京觀, 這些年在北方不知殺過多少王侯相將,攝政王入主京城的那年, 那菜市口淌出來的血一度水潑幾天幾夜都不能潑洗幹凈

——那男人巴不得把天底下的藩王全殺絕了、把天底下所有的疆土和財富都收到他一人手裏, 得了這個斬草除根的機會, 哪裏會放過自己?!

中南王又恨又怕, 夜不能寐,滿嘴燎泡地四處求人,後來輾轉求到新到任的中南督指揮使身上——這中南督指揮使曾是北鎮撫司廠督,當年先帝晚年日益倚仗錦衣衛監察朝臣藩王,那時這位年輕督主就嶄露頭角, 因為處事狠厲利落、十分被先帝愛重, 臨終前直言讓其繼續掌管北鎮撫司、輔佐後世之君,聽說甚至還暗中給留了一道聖旨, 後來秦雍王攝政, 這年輕督主帶著北鎮撫司精銳和聖旨逃出京城, 不知怎麽弄的, 居然改頭換面成了中南的督指揮使。

中南王隱約聽說這厲督指揮使與好幾位藩王密謀往來,手眼通天,又離得近,中南王因而很快求到他頭上。

中南王還記得這督指揮使是個實在氣派的年輕人、而且本事極大,在去的路上就聽說他的部下剛又刺殺了攝政王手底下一員大將、連營火燒了其城中轉道運送的十萬擔糧草。

那日自己親自登門去府上拜見時,這督指揮使正打馬回來,錦繡蟒袍,如猙似厲,等到了府邸前,青年猛一扯韁繩,馬嘶鳴前腿騰空踢兩下,才勒馬轉身回來,倨傲猖獗如斯,看見自己這個藩王也不下馬,一雙沉厲隼目俯眼向自己,半句寒暄也沒有,就徑自呵笑:“中南王,不如趁早下江南,去求一求你的好大侄兒。”

“聽說你還有個懂佛法的漂亮女兒。”他神容冷漠睥睨,有些森然地厲笑:“那位大公子是個菩薩,你的好女兒若是能派上作用,可真是大喜事一樁。”

中南王又驚又喜,又暗恨這年輕人一朝得勢敢慢待自己,但情勢如此也只得低頭請教,那督指揮使倒不為難他,經其指點調和,他輾轉借其他藩王的官道來江南,先拜訪詹老太師和幾位老臣,後來終於得以見到大公子,他精心殷勤張羅,才有了這場宴席。

中南挨著膠東不遠,雖不如江南膏腴脂流,也是南北運河貫通的富庶之地,中南王養尊處優許多年,不免體形肥大,穿金戴玉,此刻滿臉是笑,對身邊主位的大公子殷殷舉杯道:“都說江南是天底下第一等好地界,真是半點不為過,這宴好、這宴好,操勞大公子了。”

和滿身華服的中南王比起來,這裏年輕的主人裝束實在儉質,大公子只著一身青月白對襟衫,頭束一頂素玉冠,寬大袖口垂著一串顆顆蓮花頭的大佛珠串,清臒到讓人略生敬畏寒意。

裴公子道:“王爺客氣。”

“不客氣,不客氣。”中南王立刻大聲贊揚:“只有江南這水靈地方,才配大公子留駐這麽多年,大公子是謫仙人物,在這好地方,更要成真仙了。”

這兩年這樣的奉承實在多得耳朵疼,黃大監見公子神色淡淡,笑著先接過話茬與中南王寒暄。

不過一會兒,布政使晏大人姍姍過來,錦衣美服,腰帶玉佩琳瑯,周身還帶著止不住的脂粉香氣,掖著寬袖笑道:“什麽樣的風把王爺吹來了,是想我們江南的甜糕還是琵琶了?”

中南王頓時說:“晏大人啊晏大人,這麽多年您還是愛開玩笑,看您這一身香,這江南可是您的福地了,美人美酒享之不盡,好風流的日子。”中南王搖頭晃腦,意有所指訴苦:“本王可就不行了,本王這日子苦啊,一把年紀了,這頭頂火急火燎要急白了頭,這不趕緊求大公子討個主意。”

布政使聽了像沒聽見,面色絲毫不變,提了提袖子慢慢悠悠坐下,笑道:“王爺天潢貴胄,在中南那麽大的封地,若還叫苦,咱們這天底下九成九的老百姓就別活了…”

中南王本來已經想借話茬探探大公子的口風,這仙人似的大侄兒的心思他實在看不透,可誰想話沒說到一半這姓晏的老廝就過來,直接把他的話帶跑,他幾次想把話題轉回去,都被他輕描淡寫四兩撥千斤地弄走。

中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