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不更應該來勾引孤嗎

魚酈悄悄離席,獨自轉去了後院。

這座宅邸是從前父親任京官他們住的。

前周時,父親曾官拜龍圖閣待制,那時母親和外祖父都還活著,外祖父任太子太傅,一門清流,好不風光。

魚酈依稀記得幼年時的光景,家中雖有妾室,但父親的心思全在她和母親身上,後院和睦,母親的臉上總掛著平靜祥和的笑容。

這一切終於外祖父去世。

據說當年不是善終,那時的太子見棄於周帝,周帝遷怒太傅,下令杖責,外祖父受刑後歸家不久,便郁郁而終。

偌大的裴氏家族,失去了可依附的憑靠,轟然坍塌。

沒有母族的蔭庇,母親的日子也難過起來。

開始時,父親還會做些表面文章,不時來後院陪伴母親,撫慰她的喪父之痛。

可隨著朝中黨爭日益激烈,失去靠山的父親屢屢受挫,對母親也越來越不耐煩,家中妾室善察觀色,也漸漸不把母親放在眼裏。

魚酈記得那些日子後院終日吵鬧,母親一日日憔悴,以淚洗面,纏綿病榻一年有余,便撒手人寰。

她臨終前想見父親一面,派人去請,卻只等來“公務繁忙”的回音。

魚酈順著瑯軒後的小徑漫步而行,環視四周長松修竹,飛檐重脊,唇角掛著冷誚的笑:“看他高樓起,看他何時塌。”

她走到曲廊深處的敞堂,隱約聽見松林裏有窸窣之響,回頭看去,見薛兆年踉踉蹌蹌地從林子裏出來。

仆婢都被召去前院宴客,這裏空蕩蕩,只有他們兩人。

魚酈客客氣氣地問:“薛刺史怎麽不去前堂用膳?”

薛兆年有些局促,“原先是在前堂的,只是見姑娘離席,不自覺跟來了,想與姑娘單獨說幾句話。”

他見魚酈不語,從袖中摸出一方巴掌大的螺鈿妝盒,打開,裏頭是一支赤金嵌碧璽的飛鳳釵。

“我見到這釵,便覺它與姑娘十分相稱。”

他將金釵攥在手裏,想為魚酈簪入雲髻,可看她神色清冷,又躑躅著不敢上前。

魚酈想,蕭皇後雖然愚蠢,但有一句話說對了,這個人還真是執著。

她重新打量他,雖然年逾四旬,但因行伍出身,體格魁梧,肩平背直,雖然長得有點兇相,濃眉粗鼻,細看倒也不算醜。

薛兆年見她不說話,也不敢造次,只有將鳳釵放回妝盒,擱在矮石上,“這是某的一番心意,留著也好,扔了也罷,全看姑娘高興。”

他轉身要走,魚酈叫住了他,“你放得那麽遠,是要我自己過去拿嗎?”

薛兆年怔了怔,巨大的欣喜湧上心頭,他不敢相信地看看魚酈,忙將妝盒捧到魚酈面前,魚酈隔帕將它收起,道:“我記得五年前,你也曾送過我一份禮。”

五年前,那是瑾穆剛剛入京的時候,大周蜀王威名赫赫,是盛譽天下的神將,得知他要入宮去賀聖壽,京中許多人都去看他,馬車和人擠滿了禦街,熱鬧非凡。

魚酈也去了,她穿一身正紅緞裙,拿著薄絹小扇,站在人群中踮腳,想看一看那蜀王的廬山真面目。

王駕逶迤如遊龍,恰在魚酈面前停下了。

馬車的繡幔被掀起,露出一張溫潤清俊的臉。

“本王認識你,你是裴太傅的外孫女。”瑾穆含笑打量魚酈,“前些日子本王去裴太傅的宗祠祭拜,曾經見過你。”

魚酈愣了片刻,才想起要斂衽鞠禮,輕喚了一聲“殿下。”

瑾穆笑道:“倒也不必如此客氣,裴太傅是本王兄長的老師,照輩分,你喚本王一聲叔叔。”

“啊?”魚酈瞧著那張年輕飛揚的面孔,徹底呆住,叔叔?這怎麽叫得出口。

瑾穆笑出聲,覺得這小女孩真好逗,說了句“本王以後就在京城,不走了,你若有難處盡管來找我”,便放下繡幔。

車駕繼續前行,跟在王駕身後的薛兆年緊盯著魚酈,目光再也移不開。

他那時已是陳留太守,奉命護送未來的儲君入京後,便不離其左右。

沒過幾日,薛兆年便親自登門求親,並帶了一套頭面做禮物,只是那頭面剛送進後院,就被魚酈給扔了出來。

薛兆年憶起往事,只覺唏噓:“可惜,我總是不能讓姑娘喜歡。”

魚酈睨著他,說得卻是另外一件事:“我記得那時,刺史跟在明德帝身後,盡心護衛,像極了忠臣。只是沒想到後來,也能那麽識時務,陣前投降,引魏軍入城。”

薛兆年愕然,像是沒想到魚酈竟這麽大膽,什麽話都敢說。

他默了片刻,收起臉上的惆悵,露出幾分古怪的笑,不屑道:“明德帝並不喜歡我,能暫且容下我也不過是因為他根基未穩,待他來日坐穩帝位,只怕第一個就要除掉我。”

魚酈問:“這又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