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季懷真又豈會不知。

他下不去手,絕不是顧念著那搖搖欲墜,剩不得幾分的兄弟之情。

燕遲抱緊季懷真,疲憊地嘆了口氣:“我好像太過優柔寡斷……對獒雲是,對大哥也是。”

“哪裏就是優柔寡斷,從回來這裏看到上京變化的第一眼,我就知你不會下手殺瀛禾,”季懷真又道,“若你當日沒有聯合獒雲,說不定等瀛禾一攻下上京,就會騰出手來收拾他。他若死了,你大哥不會放過那些跟著他的人,是你給了他一條活路。他活著雖有機會來殺瀛禾,有了今夜發生的一切,但我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誰又能說得準,如今的死局,會不會是來日的生機。”

燕遲一手攬著季懷真,一手抹了把自己的臉,又隨之振奮起來。

他的失意茫然只存在了片刻,便被季懷真三言兩語撫平住,眼前這人總是有股韌勁兒,不知不覺中影響著他。

燕遲沉聲道:“休息吧,今夜過後,才算真的開始。”

他背對著季懷真單膝跪在地上,還未吭聲,對方就沉沉壓了過來。燕遲將人牢牢背起,穩步穿過昏暗長廊,察覺到季懷真撚起他的發辮,在他耳邊逗弄。

季懷真哄道:“殿下,別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燕遲忍俊不禁道:“我怎麽覺得你好像還挺高興,明明一刀砍下去就可一勞永逸,偏偏我砍不下去那一刀,平添許多事端來,現在還不知道要如何收場,如何從他手下掙出條生路來。”

他背著季懷真,習慣性地沖著二人的臥房去了。

直到看見季懷真臨走前在上頭掛著的鎖,才想起今夜陸拾遺被關在此處。二人屏息斂聲,朝屋中望去,裏頭空無一人,又貼著門往下一看,見一人披頭散發,失魂落魄地倚著門跌坐在地。

今夜這屋是睡不成了。

燕遲又背著季懷真往別處走,悄聲問道:“陸錚的信是怎麽回事,我總覺得他的話顛三倒四,你可還記得,他在裏頭說,‘若露餡,陸可除’?”

季懷真不動聲色地瞥一眼燕遲,點了點頭。

當初就是這句話讓燕遲覺得不對勁,雖對陸錚了解不多,可他愛子之名卻是略有耳聞,特別是一家人被帶回上京後,為護陸拾遺,陸錚替瀛禾做了不少事。

猶豫過後,燕遲忍不住分析道:“我總覺得,這個‘陸’,指的是他自己。”

季懷真沒有吭聲。

燕遲自顧自道:“陸拾遺裝瘋賣傻,騙得過天下人,可我覺得他騙不過大哥,說不定郭奉儀那些人做的事情也在大哥的掌控之中,我總覺得他想要利用陸拾遺做什麽事情,且一定是攻心之計。”

季懷真意味不明地一笑,繼而道:“你大哥曾說過,有李峁這等天潢貴胄帶頭,大齊方能聚起最後一口氣,還說這最後一口氣最凝聚,最棘手。陸家這兩父子……只能活下來一個。”

燕遲表情沉了幾分,隱隱猜到他大哥要做些什麽。

二人一時無話,隨便找了間屋,進去湊合一宿。眼見季懷真睡熟了,燕遲方躡手躡腳起身。

屋內,獒雲赤著精壯上身倚床而坐,腹部劇痛不止,瀛禾那一劍雖傷及肺腑,好在許大夫醫術高超,才堪堪撿回一條命來,已挨過了最危險的時候,正滿頭大汗,面色蒼白地坐著。

有人推門而入,獒雲擡頭一看,見來人是燕遲,忍不住冷冷一笑,譏諷道:“如何,來看我這敗寇的笑話?”

燕遲漠然道:“一切還未塵埃落定,如何就是敗寇了。”

獒雲一怔,突然笑了笑,低聲道:“真有你二人的,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今夜若你死了,又或是被他生擒,可知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獒雲神情冷淡,並不反駁,眉眼之間已有敗於瀛禾後的心灰意冷之態,半晌過後,才道:“他不會放過我,等他騰出手,必定派人來緝拿我,說不定還會因我而給你扣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你若要交出我明哲保身,我絕無二話。只是望你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應我兩件事,第一件,從前跟著我的那些人,求你保他們一命,第二件,將我阿娘送回她自己的部族安度晚年,鬥了一輩子,她也鬥累了。”

燕遲卻道:“要做到這些,得你幫我,若是成功了,說不定還可保你一命。”

獒雲遲疑地看了過來。

“當初我們舉兵南下進攻大齊之時,我知道你留了一手,仍有部分人馬留在敕勒川護著你娘,除此之外,此次前來刺殺瀛禾之前,為了不打草驚蛇,你也將一部分兵馬留在上京之外。天亮之前,我會派人送你出城,若要逃走保命,便走得幹幹凈凈,再也不要出現,只是若逃了,就不要想著誰會替你保屬下的命;若要留下同我一起賭一場,便暗中調你在上京附近的人馬去往壽禮,再傳信回敕勒川,發兵汶陽、恭州、金水這幾座被大哥把控著的邊境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