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路小佳面如土色,呆呆站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

白雪譏諷一笑,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馬蹄四濺起陣陣雪沙,路小佳失魂落魄地望著,又呆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手前些天還為心上人受了傷。

季懷真走上前,笑道:“光頭就光頭,你個當道士的,還怕見和尚嗎?”

見路小佳還不明白,季懷真提醒道:“那日在汾州大牢,你見她真實面貌時露出的那一驚,叫她傷心了。”

路小佳一怔,繼而反應過來,懊惱不已,舉起另一只手,二話不說抽了自己一巴掌。

看著路小佳發瘋,季懷真突然意識到,這恐怕是自己得勢以後,過的最狼狽的一個年。老弱病殘,唯老字不占,趕明兒路小佳把師弟接過來,就是弱,燕遲是病,巧敏是殘。

他眯著雙眼看向暴雪間隙的刺眼日光,心想,那又怎麽了,他總有一天,要殺回上京,今日所受屈辱,他樁樁件件都要向陸拾遺討回來。

就且等著瞧吧。

自那日起,路小佳便萎靡不振,郁郁寡歡,翌日一早,頂著風雪把他師弟從汶陽城接了過來,隔壁偏房一收拾,住了進去。

尋常人挨了這樣一刀怕是要在床上躺十天半個月,燕遲卻僅用三天就能下地,硬是撐著一口氣,冰天雪地裏騎馬跑到那破廟裏。

一地屍體早已被人處理,連帶著他娘破損的金身與那把遍體是銹痕的闊刀都已消失不見。

燕遲滿臉是淚,沖著那空落落的蓮花台跪下,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響頭才離去。

除夕當天,季懷真見士氣低落,決定親自下廚做頓年夜飯。燕遲家中一粒米、一顆綠葉菜都沒有,全靠巧敏和村中鄉親們的接濟。

“路小佳去把鹹魚洗了蒸上,燒餅你這沒眼色的東西也別閑著吃白飯,碗筷洗一洗,燕遲……”

季懷真一瞥,見他燕遲坐在廊下發呆,嘴唇毫無血色,顯然是舊傷未愈,自那日從廟內回來後,尋不見他娘的金身,這小子就這副神色。

季懷真的心眼子還來不及偏,燒餅就把手中土豆往框裏憤然一扔,不服地指著燕遲:“憑什麽他不用幹活。”

路小佳上來把這拖油瓶拽走,嘀咕道:“多嘴,人家夫妻倆的事情你插言什麽。”

“我早晚把你倆的嘴縫上。”

季懷真威脅著瞪過去一眼,看燒餅不爽已久。

燕遲大概是嫌他們吵鬧,獨自一人回到屋中,展開一卷地圖看著。季懷真跟過去一瞧,這地圖上畫的是敕勒川與汶陽交匯之處,他們從汶陽離開,途徑一處草原,那草原盡頭標出幾座村莊與細小溪流。

這村莊背靠蒼梧山,蒼梧山後還有草原,再往後,就到了夷戎人的地盤——敕勒川。

燕遲的眼神落在地圖上,心思卻不在。

季懷真把他往塌上一按,開始脫他衣服。燕遲一驚,死死護住,受不了道:“光天化日的,你做什麽?”

“光天化日的,我能做什麽?”季懷真學著他一驚一乍的樣子,叫喚道,“當然是給殿下您換藥啊!”

燕遲撒了手,別扭地糾正:“你別叫我殿下。”

他身上的襖子被季懷真扒下來,一道半條胳膊長的疤痕盤踞在他精壯的脊背上,除此之外,燕遲常年拉弓射箭騎馬打獵,背部肌肉塊狀分明,極其惹眼。季懷真欣賞地看了半天,直到燕遲惱怒地催促,才收回那直勾勾的目光。

“下這麽狠的手,你跟你三哥有仇?”

“算是吧,他外祖父……是我阿娘殺的。”燕遲面露猶豫,一瞥眼前這人,拿不準是否要如實相告。

可轉念一想,也不能就這樣讓他不明不白地到敕勒川去。

一陣沉默後,燕遲解釋道:“我阿娘還沒跟著我爹的時……”

季懷真眼皮一掀,皮笑肉不笑地打斷燕遲。

“你爹?殿下,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裝上癮了?該怎麽喊就怎麽喊吧。”

燕遲面露窘迫,自知理虧,低聲道:“我阿娘還沒嫁給我父王的時候,是這裏遠近聞名的‘女將軍’,別人都喊她玉蛟龍,每當有人來犯時,她便自發組織民兵守護汶陽。”

玉蛟龍這名號一出,季懷真霎時間正色起來。

這一驚非同小可,竟是沒想到竟還有機會再聽到這個名字,他將燕遲上下打量一眼,有些不可置信道:“玉蛟龍?你娘可是姓葉?叫葉紅玉?”

燕遲點頭。

玉蛟龍葉紅玉,二十年前在大齊可謂名聲赫赫,單憑一杆長槍,一柄闊刀便鎮守邊關,那時朝廷將才稀缺,曾數次派人招安,皆被她拒絕。

她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又不單單是她在外敵侵犯時挺身而出,而是她除了殺人,還會救人,救的還是令齊人咬牙切齒的草原十九部的遊民。

這個遊走在齊人與外族血海深仇中的玉蛟龍,行事風格我行我素,膽大妄為,曾留下一句令大齊朝堂頭疼至今的話——“朝廷擋不住的敵人,我來擋;朝廷護不住的百姓,我來護;你們那個虛頭巴腦外強中幹的朝廷,又有哪個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