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紅塵裏 三千次欲言,三千次緘口

除夕當天, 鐘彌跟著章女士按習俗去陵陽山拜菩薩,除歲除厄運,迎新迎大吉。

年關底下, 轉山拜廟,是州市人的傳統。

春節前幾天, 即使下雪,上山道再滑, 拜佛路上都尋不到空地。前後長隊都看不到頭, 有三五好友結伴的,也有全家出行,還有一些外地人,提前開車也要趕在這幾天過來。

萬古殊勝處,名不虛傳。

鐘彌懷疑今天一半的本地人此刻都聚在山上, 還有另一半前兩天已經來過。

轉回視線, 鐘彌繼續跟章女士說自己在劇組實習磕了一身傷的事,得便宜還賣乖,有三分顏色就要開染坊, 這事兒鐘彌常在家幹。

章女士前腳誇她從小到大, 性子裏有一樣最好, 從不嬌氣,磕碰摔倒從來不哭, 也不要大人抱, 自己爬起來,自己拍灰, 特別好。

後腳鐘彌就哼哼著, 翹起小尾巴:“是吧是吧, 上哪兒找我這麽乖的小孩兒啊。”

章女士柔柔斜鐘彌一眼:“你還乖啊?你淑敏姨前幾天打掃衛生翻到你小時候的相冊, 還說我們彌彌不去拍電影當明星,真可惜了。”

有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鐘彌皺眉等著下文。

果不其然,章女士說,“才幾歲大,在你外公那兒說哭就哭,眼淚說有就有,多厲害的小孩兒啊。”

章家人都是不信佛的,章女士來每年數次來山上拜佛燒香,一開始繼丈夫遺志,虔心做久了也就習慣了,心安之處,仿佛真覺舉頭有神明。

鐘彌問起爸爸,問她爸爸跟章女士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特別戀愛腦?戀愛腦這種時髦詞匯,鐘彌還得解釋一下。

章女士聽後,斂起眉,很嫌棄這詞,過了會兒,頗有感慨地跟鐘彌說:“這怎麽能叫戀愛腦呢?喜歡一個人,就能做到完全投入,這其實是一種很寶貴的能力啊,只是你們現在年輕人講獨立,談得戀愛也越來越復雜,越來越瞧不上奮不顧身這種事,可照你這麽說,那戲文裏唱的都是戀愛腦,哪能那麽偏頗。”

“我跟你爸爸剛在一起,也覺得他付出太多,我一度覺得累,因為覺得自己拿不出來跟他對等的東西,但是你爸爸叫我放心,還勸我,說有些人是吸水的海綿,這樣的人在感情,能擠出來很多東西,可有些人天生是不吸水的料子,她能做的很少,但那也是她能擠出來的全部了。”

“所以啊,彌彌,人這一生能遇見一個理解你包容你的人,是很重要的,這比愛還要重要。在你爸之前,媽媽也跟別人談過戀愛,那個叔叔也很好,我們青梅竹馬,也算志趣相投,只是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懷疑自己,覺得自己不對,做得不好,總想要為了這段感情修正自己。”

鐘彌接過話:“我懂!開長途老停下來修車,這路就很難走。”

章女士很欣慰地點頭。

鐘彌又問:“那媽媽,你應該是那個不吸水的料子吧?這麽看,我比較像我爸。”

章女士嗬的一聲笑出來,似聽了個大笑話:“你還像你爸?你連你爸十分之一都沒有,你高中那會兒談的那個男同學,跟人約好了周末去圖書館,你早上三請四催都起不來,說不去就不去了,人家男生在我們家客廳寫完兩張卷子,你還像你爸?你爸可做不出這種事。”

事實是事實,鐘彌也被說得不好意思,咕噥著解釋:“我那時候是舞蹈班臨時加訓練太累了。”

她這張臉生得漂亮,漂亮得好似天生是該得到偏愛的寵兒,她無形中得到過很多綠燈,有些她自知,有些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習以為常。

鐘彌在外,章女士經常會擔心她,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不可抵抗的紅燈,她是否有能力處理好。

再有一天,她在感情裏遇見什麽人,她又是否能正確地享受愛和付出愛。

“彌彌,累是很正常的,喜歡一個人,有時候就是累了,也要陪這個人走這段路,你要去試一試的。”

“真的走不下去了,就停下來。”

“但一累就停,只靠對方來走,那不是愛。”

話至此。

山頂忽然傳來鐘鳴,沉沉一擊,長音蕩過滿山松濤雪意。

鐘彌在擁攘人群中仰起頭,遙遙窺見矗立林間金身佛像。

寶相莊嚴,靜度眾生。

進殿敬完香後,沒多逗留,鐘彌尋一角僻處,拍了一張山林積雪的照片,依稀可見絡繹不絕的香客還在山上途中,這情況每年都會一直延續到除夕夜裏。

天擦黑下山,那張照片在回程車上發給沈弗崢。

鐘彌在豐寧巷吃完年夜飯,手機裏親朋好友的新年祝福都不知轟炸了多少輪,某個的對話框依舊毫無動靜。

鐘彌用一句“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從外公那裏換來一封大紅包,外公是有酒癮的,年輕時一度嗜酒如命。但這幾年頻頻進醫院,醫生明令禁止,現在只能滴酒不沾,陪著女兒外孫女喝燙熱的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