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初,就算已是下午四五點,天上的太陽仍然還是火辣辣的,非得要把人曬脫一層皮來。

李家莊大隊的村民在田地裏搶收麥子,一個個揮汗如雨。

“啊,盛家丫頭暈倒了。”

一聲驚呼聲響起,田裏的人一個個直起腰來,朝那邊看去。

等看到有人把盛景扶到樹下喂水,隊長吆喝著大家抓緊時間,大家這才低下頭去割麥子。

“唉,可憐喲。好好一個城裏孩子,爹不疼娘不愛的,扔到咱們這農村來受苦。”劉大嬸道。

“哎,這事我早就想問了。”嫁過來沒多久的年輕媳婦李桂梅擡頭看看四周,發現李家的人並沒在這裏,壓低聲音問旁邊跟她交好的一個媳婦:“占著小余的名額領糧領票,卻一分錢舍不得給這個女兒花,放任娘家人磋磨孩子,這盛余真是李玉芬的女兒嗎?給女兒起個名字叫盛余,簡直了。”

劉嫂子搖頭:“小余是在城裏生的,是不是親生的我還真不敢打包票。要說李玉芬為什麽不待見小余,這我倒知道。”

“人人都說李玉芬嫁進城裏享福了,可高嫁哪是那麽容易的?就算她男人瘸了一只腿是個殘疾,就憑李玉芬是個農村戶口,為了她生的孩子也能吃商品糧,盛家花了許多錢給她找工作,她在盛家就永遠擡不起頭來。”

“偏她第一胎生了個閨女。那時還說先開花後結果。結果第二胎又是閨女,還難產傷了身子,好幾年沒懷上。這種情況下,她怎麽可能待見小余?”

“可她後來不是又生了個兒子嗎?”李桂梅問道。

“可不就是生了兒子就更不稀罕女兒了嗎?”劉嫂子道,“要是後頭再沒生兒子,那還能想得起小余,好歹是親生的。可有了兒子,哪裏還想得起小余?反正沒在她跟前長大,也沒感情,扔給老娘、哥嫂養著,給口飯吃,就對得起良心了。”

“唉,所以說,小余就是命苦。”李桂梅感慨道。

“你得了吧。”旁邊一個女人聽到劉嫂子的後半句話,斜睨了李桂梅一眼,“命苦?就憑小余是個城市戶口,往後肯定是要嫁進城的。你道李先進兩口子為什麽願意養著小余?還不是李玉芬說了,等小余長大出嫁了,那彩禮給他們一半。”

“那李先進兩口子可賺大發了。小余從能走路就幫家裏做事,七歲開始賺工分。她算是自己養活的自己。這嫁進城裏,彩禮錢可不少,更何況小余還是個初中生。”

“我說李先進兩口子怎麽花錢舍得送小余上初中,原來是為了彩禮錢!”李桂梅恍然大悟。

“屁的花錢。”劉嫂子啐了一口,“小余上小學、初中的學費,都是自己采草藥、摸知了猴自己攢的。再加上當時李老太還活著,小余跪著求她,李老太疼惜這個外孫女,小余就算上學也能賺工分顧著自己的口糧,李先進兩口子又想著以後能多得彩禮,這才同意她繼續上初中。”

“哎,別說了,朱春花回來了。”有人提醒道。

劉嫂子擡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李先進的媳婦朱春花從田梗那邊走來。

她直起身子,大聲問道:“春花嬸,小余怎麽樣了?”

“沒事了。”朱春花不滿地道,“這麽多人不暈,就她暈,果然是城裏人,就是嬌貴。”

“快得了吧。”遠處的大虎媳婦跟朱春花向來不對付,嗆她道,“小余哪時做的活不比你多?她要是嬌貴,你算什麽?”

大家都笑了起來。

盛余以前上學,每天天沒亮就起來打豬草,下午放學後又幫著打掃豬圈,一天能賺三個工分。放寒暑假和農忙假的時候除了打豬草還下地,每天有七個工分。

朱春花時常請假不上工,上工就做點輕省活兒,平均一天能有五個分工就不錯了。

朱春花漲紅了臉,兩手一叉腰,正要跟大虎媳婦對噴,晃眼看到一輛自行車從遠處過來,騎車的人穿著紅色上衣,看身形是個女的。

這年頭自行車本就稀罕,整個李家莊大隊也就隊長家和在城裏當工人的趙勝利家有一輛。更不用說女人騎車,還能有紅衣服穿了。

朱春花不用多看就知道那人是自家小姑子。

她顧不得跟大虎媳婦嗆聲,擡起手作喇叭狀,對著遠處大喊:“玉芬,是不是玉芬?”

大家紛紛直起身子,朝那邊望去。

騎自行車的人越來越近了,聽到聲音,朝這邊揮了揮手。那可不就是李玉芬?

“這還真是白天說不得人,晚上說不得鬼。說李玉芬,這一年也回不了一次的李玉芬竟然就回來了。”劉嫂子嘀咕道。

不管背地裏怎麽議論李玉芬苛待親生女兒,因李玉芬嫁進了城,自己還成了工人,村裏人一向巴結她的。

那邊靠近田梗的人已招呼上她了:“玉芬妹子,你怎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