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葉清睡了一個回籠覺,揉了揉眼睛,如螃蟹一般慢慢起床了。

他已經回家繼承家業,在魔仆的精心伺候下,作為魔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少主,他過上了極為奢靡的生活,天材地寶、金山銀山任他取之不盡。可惡,才回歸不過數日,他此生已沒有任何奮鬥的欲望了。

葉清看著手裏巴掌大的魔蛟龍角、兩千年修為的靈珠,他就奇怪,自己昨晚怎麽睡得那般好,原來連枕頭都是傳說中的極樂枕。

這不會是搜刮的魔域地方上的民脂民膏吧?

一時之間,葉清臉色有點憂心忡忡。

他立於銅鏡前,鏡子照出他瘦削的身影。

“少主,天冷了,多穿一件衣服吧。”魔仆殷勤小意,給他穿衣,換來葉清展顏一笑。

“謝謝哥哥。”葉清還沒有自我地位的清晰認知,道謝張口就來,下一秒收獲了魔仆目瞪口呆、誠惶誠恐的表情,“少主不要向仆等道謝,魔主他、魔主他……”

想想那個實力絕對無敵、誅戮妖魔絲毫不手軟、令人忌憚的男人,對方視葉清為稀世珍寶,這句謝謝看似輕輕軟軟、如可愛的棉絮般窩心,實際上蘊藏了無數危險信號,砸在身上重逾萬斤。

葉清:“?我爹他怎麽了?”

他歪著腦袋看人,眼睛閃著少年人純凈疑惑的光。

魔仆瞬間咽下所有話,他真是糊塗了,怎麽能在少主面前大肆渲染裴玄的恐怖之處呢,他微微一笑,“沒什麽,這是仆的本分,請少主不要拒絕。”

葉清受寵若驚,小老百姓思想的他還過不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他第一反應又想誠惶誠恐的道謝,魔仆欲哭無淚,“少主不要道謝,千萬不要!”

好一番極限拉扯。

魔域上□□感鮮明,葉清一回來,死寂般的魔宮都染上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葉清換完衣服,問道:“請問各位哥哥,我父親在哪裏呢?”葉清想了想,一起床就找爹好像不太好,修仙者講究獨立,魔修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只管生不管養,父子同修大道數千年不見面都正常,他不能表現得像是沒斷奶的樣子,於是扯了好幾個話題才拐到裴玄身上,聲音含糊不清的軟糯。

可惜他十六年的閱歷,在魔修眼裏根本不夠看。

喔,一起床就找父親的幼崽。

魔族們看穿了他,滿臉憐愛。

裴玄在哪裏?

他也在魔宮。

黑暗之中,隱約可見主位上坐著一人,明明滅滅的火光之中,裴玄面無表情,深沉威嚴,眉目十分冰冷。

墮仙入魔,縱使面容不露端倪,氣度山峙淵渟,那份煞氣始終揮之不去,令人心生膽寒。如果說那一年斬仙劫,裴玄墮魔,那份毀天滅地的恐怖力量,帶給仙門道州的眾多修士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那對魔域所有生靈來說,裴玄更是殘酷暴虐的代名詞,當對方提劍而來時,君臨魔界,儼然殺戮之美的象征,眾妖魔畏懼裴玄渡劫巔峰的實力,心甘情願封他為主,不敢心生二心。

某種程度上說,有二心的都魂飛魄散了。

裴玄那麽瘋,再怎麽殘忍暴戾,也只在乎一個人——那血脈裏流有他一半血的小孩子。

仿佛默契一般,葉清想起了那場溯世之書裏的天地葬禮。

山河永寂,血雨共泣。

天空破了個口子,降下的不是雨水,而是血水。誰逼死了他兒子一條生路,血債血償,裴玄便要全天下的命來填,所以天下滿目瘡痍,淹沒在烈焰汪洋之中。

裴玄正在閉目養神。

直到一聲呼喚響起。

“爹!”

少年人的聲音清亮悅耳,遠遠傳來,伴隨著腳步聲,有一種相處多年默契的親昵,一如往常的每一次呼喚。

對方似乎不知道他的確切方位,憑著感覺一步步摸索而來。

裴玄緊閉雙眸驀地睜開。

他第一反應以為自己做了夢,夢到兒子在喊他。這樣的念頭僅停頓了一瞬息,他很快意識到,不是他思念成疾,確確實實是葉清在喊他。

幾乎是一瞬之間,半隱於黑暗之中的深邃五官如山巒起伏,所有小孩子看不到的陰冷瞬間褪去。

葉清走了進來,三步做兩步走路,抓住了老父親的手。

從裴玄的角度,那孩子的手是溫熱的,指尖也是熱的,隨著話語連珠,連呼吸都是溫熱的,帶有輕輕癢癢的空氣,一如兒時般鮮活。

裴玄面無表情,看也不看旁人一眼,直盯著自己兒子。

葉清的每一個微表情,都被他盡收眼底。

他想過葉清會後悔,因為昨日他親眼看到,那孩子在睡夢中驚恐,如果是白天,裴玄想自己會撞見對方沮喪失落的神色。

裴玄知道自己是一個極度自私之人,如果這孩子傷心到了極致,自己會不會放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