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西州(第2/2頁)

“裴七郎?”

“殿下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那裴七郎是她所見的滄海水、巫山雲,有他珠玉在前,尋常男子再難入她的眼。”

王瞻幽幽嘆氣,苦笑道:“袁兄,這死去的人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任爾東西南北風,他總是清輝不減。你說咱們這些活人,怎麽才能比得過一個死人呢——你笑什麽?”

王瞻一頭霧水地看著裴望初開懷大笑,突然馭馬疾馳,奔上山坡,猛得一勒韁繩,那棗紅色的駿馬高高揚起前蹄,嘶鳴不已。

山風揚起他身上的鶴氅,鼓獵如飛,裴望初回身對王瞻高聲道:“裴七郎在她心中如皓月之明,你我皆是螢火之光,子昂兄不必再心存幻想,還是早日放棄吧!”

王瞻不明白他在高興什麽,自己沒有機會,他豈不是更要往後排,這有何可樂的呢?

山風吹得人熱血賁張,裴望初安撫地拍了拍身下的馬,低聲笑道:“你也想去建康是不是……真是好一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哪天我若是真死了,石碑上無名無姓,只刻這兩句話足矣。”

西州本是大魏與胡人的交界之州,此地人口混雜,習俗多樣,自馬璒引胡人入關後,西州的漢人也遭到排擠,如今的西州城裏,幾乎只能看見高鼻梁深眼窩的胡人。

王瞻三次攻城而不下,裴望初潛入城中,見到了暫代馬璒為西州牧的人,竟然是天授宮的一位天師,名叫嚴序。

裴望初試探他道:“天授宮宮主曾為大魏衛氏供糧,想支持衛家挾小太子登基自重,同時又暗中支持蕭元度的黃眉軍,這些都能說得通,偏偏背地裏支持馬璒說不通,這到底是宮主的意思,還是嚴天師擅作主張,欲效宗陵天師的下場?”

嚴序知道裴望初深得天授真人倚重,並不欺瞞他:“馬璒世為西州牧,與天授宮交遊頗深,宮主令我等全力相助,不敢違逆。”

這就有意思了。天授宮再怎麽標榜中立不偏,也不該幫了東家又幫西家,眼睜睜見胡人與大魏百姓打得不可開交,到底對天授宮有什麽好處?難道只是為了提線耍傀儡,看個樂子嗎?

裴望初心中對此事生出了芥蒂,打算回天授宮一趟。

他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在西州城內安排了許多內應,又控制了嚴序為自己所用,終於與王瞻合力攻下了西州城,扣下了馬璒留在城中的家眷和全部身家。

遠在大魏與蕭元度僵持不下的馬璒聽聞西州城被攻破後,氣得當場吐血,一邊派人帶兵回救,一邊修書給周遭胡人部落,企圖東西夾擊圍城,將橫亙在喉嚨口的西州重新奪回來。

裴望初回天授宮,既是為了查清真相,也是為了搬請救兵,臨行之前,他叮囑王瞻道:“子昂兄須堅壁清野,固守西州城,你有馬璒的家眷在手,他投鼠忌器,不敢強攻,必先以懷柔之策勸降。子昂兄千萬不要心急,只與他虛與委蛇,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我此番一走,快則三個月,慢則半年,只要我活著,必然會率兵前來幫你解圍。”

守城半年並非易事,但王瞻還是咬牙應下了,“我知道西州的重要性,據此地如據胡人咽喉,袁先生放心,我一定能拼死守住西州,不叫胡人鐵騎再犯我大魏!”

當年七月底,裴望初離開大魏,再次入蜀,回到了天授宮。

天授真人正在閉關煉丹,一應俗務,交由留在觀中的天師們處置,裴望初沒有驚動他們,獨自潛入藏經閣,在層層故紙堆中,翻找一百多年前關於天授宮立宮時的資料。

世人愚昧,才會相信天授宮是天授真人請星宿眾神所作的神跡,但裴望初心裏很清楚,這座巍峨宮觀腳下埋著數不清的屍骨,他們都是當年被關在山中修建這座道觀的窮苦百姓。

時間過去了一百多年,如今已沒有人關注天授宮那神乎其道的由來,這些記載著天授宮秘密的書劄也被十分隨意地堆在藏經閣中。

裴望初在一個帶鎖的書匣裏找到了一本十分陳舊的書劄,書劄上的線已被蟲蠹咬斷,變成一堆散亂的紙張,紙上的字跡也不甚清晰。他根據筆跡推斷此書劄乃是第一代天授真人的手筆,正是他帶人修建了這座立於鹿鳴山之上的宮觀。

裴望初心中有一個猜測,他將書劄上的字跡與前朝皇室成員的字跡一一對比,發現這第一任天授真人的行筆習慣竟然與前朝皇太子的奏章遺本有八分相似。

皇太子劉端,那個自前朝覆滅後就消失在世人的視線裏、據傳已得道升仙的人,竟然就是一手建立起天授宮的天授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