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豐州鬼蜮(四)

◎你怎麽沒氣死。◎

“它……就是狡彘?”

時琉呆望著那巨獸虛影,驚得退了一步。

不等酆業眼底那抹嘲色浮起,她卻緊跟著又上前了兩步,幾乎要湊到那狡彘虛影的鼻尖下了。

夜裏沒戴兜帽,女孩清麗五官不再遮掩,滿目都是好奇和見獵心喜。

狡彘:“?”

它還是頭一回見到聽了它赫赫威名而不知避退的愚蠢的人類。

酆業也停了兩息。手裏墜著片綠葉的青翠長笛拂起,朝狡彘一擡。

“它可是吃人的。”

時琉顧不得望他,好奇地繞著狡彘轉圈打量:“我知道。”

“那你不怕它?”

“它雖然吃人,但是那是獸類本性。使婆奶奶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因為萬物平等,所以仙界五帝也不會偏袒任何一方,是這個道理嗎?”

“……”

時琉一門心思,此刻全在研究面前這只她第一回 見到的,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幽冥兇獸。

等隨心說完了,半晌天井幽靜,她才醒神回來。

時琉回眸望去,只見自稱封鄴的白衣少年正立於石壁墨影之下,清峻側顏藏於陰翳,難辨喜怒。

時琉正想出聲。

“誰說仙界五帝也不會偏袒。”酆業低著頭,似是無心地把玩著那一尾長笛,“那也不過是五個凡夫俗子,時運最好,枉居三界首位罷了。”

少年聲線清幽,娓娓如歌。

可他說的,卻是放在凡界隨便哪個仙門都能叫眾人震怒拔劍,要和他生死以論的的大逆不道的話。

時琉聽得心驚,下意識擡眸望了眼幽冥獨有的血色夜空,“封鄴,你不要亂說,傳聞五帝形同天道,萬一讓他們聽見了,你——”

“天道?”一個詞,卻是勾回了再冰涼沁骨不過的少年冷笑。

酆業從陰翳裏一步跨出,手裏青翠長笛錚錚欲鳴。

血色長空被一道翠綠驚雷劈醒,將幽幽紅瓊映入了少年清冽冷峻的眉目,映出來的,卻是一抹與過往所有冰雪不染的貴氣截然不同的意緒——

赫然是凜凜邪氣,卻又如煌煌天威,叫人不敢直視。

長笛清鳴,錚錚不已。

時琉驚怔望著,莫名覺得那並不是一尾長笛,而是一條幾欲化形搏空的巍峨蒼龍。

而握著它的白衣少年,明明立於天穹之下,仰著翠雷劈出那一隙凡界夜色才有的青蒼長空,卻滿目睥睨嘲弄,猶如居高臨下的厭倦訓問:

“宵小之輩,也配稱天道?”

“轟隆!”

驚雷大作,從那凡界的青蒼長空劈下,輝輝雷光,如天穹震怒,耀亮幽冥十五州。

少年冷峻眉目在天光之下更像脫了凡俗,而他薄唇唇畔,譏笑愈重。

像就要望著那震怒天雷砸在身上。

時琉驀地回神,她來不及想,驚慌地雪白著臉頰向前一撲,直接將毫無防備的白衣少年撲在天井冰冷的地面上。

“轟——”

頭頂有驚雷炸響。

時琉僵伏於少年胸膛上,嚇得緊緊闔眼,心裏只剩一個念頭——

這回將死太快,連走馬燈都來不及放了。

然後寂靜。

寂靜。

漫長的寂靜。

天怒降世,萬裏焦土,灰飛煙滅——

時琉想象裏的一切都沒發生。

身下的人也沒動。

時琉逼不得已,終於遲疑地慢慢仰起頭。

先對上少年淩厲漂亮的勾著脖頸喉結的下頜線,然後是總撩撥著嘲弄笑意的薄唇,青峰似的鼻梁,最後是那雙深如淵海的,總是情緒難辨的漆黑眼眸。

但這一次,她看出來了。

那雙眼眸裏滿是意外,以及一種“世人中為何會有蠢成這樣的”的好奇。

時琉:“……”

距離太近,時琉被驚慌封住的五感恢復,少年身上一種冷淡如雪的幽香迫入鼻息,纏緊了她。

她心口一跳,難能稱得上矯捷地從少年身上爬起來。

剛站直身,就看見旁邊一只猙獰可怕的巨獸虛影。

獸眼圓滾滾的像兩盞大燈籠,比她見過的最大的磨盤井口都大,偏偏這貨此時還單爪擡起——假裝捂住了自己的一雙眼睛。

然而演技極差,爪縫裏漏出來的空隙比天井山縫都快大了。

時琉沒顧上這只八卦的巨獸,慌忙仰頭去看天井口。

——什麽都沒有。

依然是幽冥的血色夜空,仿佛方才那一場少年詰問和天地震怒都只是她的幻覺,天地之間都沒留下任何異象。

時琉懵了,低頭,對上坐起來的白衣少年,面色羞窘得慢慢透紅:“對不起,我剛剛以為天上……”

“為什麽又救我。”

少年聲線懶懶散散,冷冷淡淡,可那個“又”字被他咬得極重。

他也見到了,沒誤會。時琉稍松了情緒:“我說了,我需要你幫忙才能逃出鬼獄。”

“那你知道,那一道如果砸實了,屍骨無存,這鬼獄也化作飛灰,你都不必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