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豐州鬼蜮(三)

◎一只蠢狗。◎

纖細雪白的腳踝被鐐銬鎖著,丁當拖過地面,聲音在地牢裏回蕩。

回過頭的囚犯們詭異地安靜著,兇狠嗜血的眼神也古怪起來。

他們看她像看羔羊走近群狼。

短短幾步路,時琉走了很久。和面上的沉默安靜不一樣,她心裏其實很慌,越慌也就走得越慢——鐵鏈笨重,她得小心別摔著。

那個單薄瘦弱的小姑娘就這樣垂著兜帽,很慢,但一步也沒有停下地走到符元身旁。

墻根前。

所有人都在看著少女,以至於沒人注意到,酆業不知什麽時候懶支起身,斜側靠在墻角。

這個距離下,“人形仙丹”已經算入了套。

酆業手掌下,此刻就虛扣著他專為她準備了幾日的術法——確保這顆萬年難見的仙丹即便從殼子裏取出,也不會有氣息外逸,生出異象而招致覬覦。

這個術法是酆業早年自創,名一葉界,未施放時是一片小葉子虛影。這【一葉界】看著簡單,禁絕的卻是天地造化——窮盡三界上數五帝也未必有人能像他這樣輕易拈來。

可惜要近身施為,以他剛蘇醒就重傷後的實力,準備起來還是要費些工夫。

能換回一顆完整的九竅琉璃心,怎麽也不虧了。

只消一彈指,這一葉界就能強行將時琉拉入其中,到那時候,三界僅此一顆的無上仙丹,就可以由他獨自一人盡情享用了。

酆業卻未動。

虛握的玉白指骨懶懶蜷著,搭在血染的白衣上,少年人就靠在墻角,眸如沉淵,漠然又奇異地仰頭望著身前女孩單薄背影。

他實在好奇,這只最弱小的螻蟻是要做什麽。

……怎麽做。

時琉自己也不知道。

不必仰頭對視她也能感覺得到,符元此刻望她的目光兇惡得已經快實質化了。

時琉很怵符元。

地牢裏沒幾個人不怕他,從符元進來,重傷廢在他手裏的不計其數。

那些慘相歷歷在目,她自然怕,怕得指尖都顫。但還是摸索著,手指搭上掛在身側的藥草箱子。少女低著兜帽,從裏面翻找。

符元見她反應,獰惡發笑:“醜八怪,你沒見著老子還沒收拾完他?等他待會快死了你再來治!”

“……”

囚犯們跟聲笑罵,時琉卻沒答。

符元驟然消了笑,他虎掌一探,惡狠狠揪住少女的衣襟,幾乎要將她整個提起來——

“爺爺我在跟你說話,你聾了嗎!”

兜帽跌下,露出少女細弱的頸和面。那道長疤入眼,如白壁生暇,天工一刀妍麗盡絕。

符元愣了下,獰笑:“是不是想爺爺給你在右邊再添一道!”

少女的手終於從藥草箱子旁垂下。

一只玉瓶被她拎在手裏,瓶子有些大,瓶身滾圓漆黑,與其說是藥瓶,不如說更像只酒壺。

裏面似乎裝了不少液體,沉得女孩手都用力得生白。

“這個是我自己調的。”

少女的輕聲落在牢獄裏,像稀薄的光淌過陰暗的牢窗縫隙,“它叫…化骨。”

“——”

笑聲驟止。

圍觀的囚犯們像被掐了脖子的野雞,停得急的,都帶出來了古怪的嘶聲。

但此時沒人顧得上。

離著最近的這圈囚犯緊盯著女孩手裏的瓶子,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

墻根前,空地登時擴大了一圈。

符元神情也是一僵。

時琉在鬼獄裏身份特殊,她幾乎是這些還活著的囚犯們中最早來的一個。

除了年齡不符豐州州主秘法祭煉要求外,更是因為她小小年紀,卻習得一手極好的醫術——診治療傷不提,各種稀奇古怪的草木植物她都能如數家珍。

老獄卒曾經酒醉問起,她也只是低著兜帽搬著勢頭,半晌才說了句“書裏看的”——時琉沒說假話,時家藏書無數,後山隱林小院裏她關了整整十年,從識字開始,看的就是藥書。

而囚犯們最深知時琉的醫術。

聽女孩唇瓣輕碰出輕飄飄的兩字“化骨”,當下,所有人心裏都是咯噔一下。

符元同樣變了臉色。但他心性兇悍遠勝他人,手剛松了松,又捏回去——

“少誆老子!話本看多了是不是,當老子嚇大的?!”

“……”

地牢死寂。

符元是這個牢房裏最兇狠的,說話囚犯們也信,於是擴大的包圍圈止住了,雖然還沒有重新收攏,但囚犯們神色變換,都在懷疑。

他們盯著那個落了兜帽的少女,她就低低垂著睫,輕抿著唇沒有言語。

懷疑在沉默裏滋長。

然後囚犯們互相看看,開始試探,叫囂。

“應該是,假的吧?”

“肯定騙人的,之前怎麽沒見她提過。”

“隨便拿個瓶瓶罐罐就想嚇退我們,老大說的對,真當我們被嚇大的是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