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喬遷大喜

從這裏入城, 通常是要去附近的村落雇傭馬車的。

可是看主人頭也不回的意思,似乎是想順著路一直走回城。若這樣,可得走到夜半了……

就在這時, 不遠處卻傳來馬蹄的得得聲, 原來是楚琳瑯查看完職田,捏算好了時間, 特意來這裏接司徒晟一起回去的。

現在天黑得太早, 又太冷,楚琳瑯尋思大人一定也想舒服些早點回城。

看到了在路邊的大人,楚琳瑯揣著暖爐,帶著如春花明媚的笑, 從車簾子裏探出了頭, 招呼他快些進車廂裏暖和一下。

司徒晟頓了一下,終於是上了馬車。

車廂裏彌漫著她身上的淡雅香氣, 在慢慢驅散著他滿身的寒意。

那嘰喳說著職田瑣事的女人, 帶著一股子鮮活的人間煙火氣, 慢慢包裹住了他。

突然而至的溫暖總是會讓在寒風裏站久的人感覺到不適刺痛,而他也是如此,想要確定眼前的並非幻想。

琳瑯似乎心情很好, 興致勃勃道:“那職田的把式可真逗, 居然問我要不要圈買些田地入到公賬, 他是不知我家大人幹什麽的?居然攛掇我做這投機倒把的勾搭,也不怕烙鐵上身……哎呀……”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 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伸手拉扯, 將她一把拽入了自己的懷中, 然後就如抱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狠狠地鉗抱著……

其實楚琳瑯早就看出司徒晟的情緒似乎很不對勁。

方才他上馬車時,跟在身後的觀棋拼命沖著楚琳瑯使眼色,暗示她不要招惹大人。

所以她才沒話找話,想要說些什麽來分散一下司徒晟的注意力。

她知道他今日祭奠的並非生母,也隱約猜到了他身世一定有許多不可言說的曲折。

而現在,這個仿佛要鉗斷她肋骨的男人,身體在不受控地微微打顫。

他方才上墳是……觸動了什麽傷心事?

司徒晟現在的樣子有些像那次被潑了洗臘魚的水時,渾身激烈顫抖的反應。

此時的男人,不再是平日裏城府甚深的少卿大人,仿佛是一只天地間無處安放的孤魂,只是隨手抓住了一截浮木便不肯撒手,執拗得不讓自己溺死在忘川深淵……

若是平日,司徒晟如此冒失唐突地抱住了她,琳瑯一定是會跟他鬧著不依的。

而現在,她張嘴想要申斥他,顫動了幾下嘴唇後,卻不再掙紮,只慢慢伸手安撫地摸著他寬闊的後背,像哄著養女鳶兒般,給他的失態一個順當的台階下:“冷得受不住了?有沒有好些?放松些,我又不下車,你勒得我都快喘不上氣兒了……”

埋首在她脖頸裏的男人依舊沒有說話,不過緊鉗著的手臂,微微松緩了些,卻依舊不肯徹底放開手。

楚琳瑯也很有當暖爐的自覺,不再言語說話,只是撫慰地輕拍著他的後背,車廂裏的安靜有些尷尬,而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伴著車軲轆的聲響,楚琳瑯狀似無意,輕輕哼著江口地方的童謠小調解悶。

這歌兒她還曾教過住在隔壁的他呢。

那時她因為落水緣故,有些害怕下水,偏偏又嘴饞想吃蓮子,便誑了隔壁小子偷偷撐著采蓮船工的小艇,在荷花澱子裏給她采蓮蓬吃。

那時,她就坐在岸邊,頭頂一片大大荷葉,挽著褲腿,小腳丫子頑皮地朝著對面小艇揚水。

她愜意哼著小調,還迫著他跟著一起唱。

可惜又瘦又小的瘟生一點也不上道,只是瞪了她一眼,然後折了一兜子蓮蓬回來,坐在她身邊,默默地剝著雪白的蓮子,盛在一片荷葉裏,讓她吃。

那時八月的水塘,到處都是翻飛的蜻蜓,還有撕拉叫的蟬兒,柳葉低垂,燥熱而慵懶,被暖風包裹得人昏昏欲睡……

楚琳瑯的嗓音清亮委婉,江南水鄉獨有的吳儂軟語也聽得人甜膩膩。

當她一首歌罷,懷中的人也似乎松懈了緊繃的神經,帶著一臉倦意緊閉著眼睛,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琳瑯微微調整了身子,靠坐著車廂,讓他可以靠著她的肩膀,路上小憩片刻。

她微微轉頭,看著依然緊縮眉頭的男人,嘆了一口氣,也閉上了眼,梳理心裏的亂絮。

她在想,也許……她該早點離開少卿府了。

因為琳瑯發現自己居然心疼他了。可她本就福薄,分不出太多的溫意給別人取暖。

女人活到她這個處境,每一步都得先把自己的得失考量放在頭等的位置上。

他太復雜,不是她能分心觸碰的男人。

兒時的冤家,短暫重逢後,帶著不經意給予對方的些許溫暖,然後各自安好,相忘江湖,才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她又懶得再想下去,只是閉著眼,伴著搖曳顛簸的馬車,囫圇了一覺。

不過,她真是個不長記性的,居然又戴了那根纏發的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