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八章 律例

一場議事頗費心神。

年節之前這樣的議事還要持續好幾日,內容與往年相同,都是為了總結今年並規劃下一年的國策。

其後,李瑕開始接見從隴西調回來的官員們。

當年賈似道請出李曾伯、並從江南選調了許多視李瑕為叛逆的官員赴任隴西,為的是對付李瑕。

甚至就在李瑕為李曾伯接風洗塵的當夜,就有一個官員試圖行刺他。

轉眼數年過去,隴西環境艱苦,這批官員經歷大浪淘沙,熬不住的早已辭官返回家鄉;能留下的,都是付出了太多辛勞。

隨著河西走廊、興慶府相繼攻下,他們經歷艱苦,也算得到了回報,建功立業。似乎都忘了李瑕是個叛逆之事。

這次,李瑕把隴西與河西走廊合並為甘肅路,任用廉希憲為安撫使;調李曾伯主政寧夏路。

如此一來,他便可借機調派這些官員,相當於整編一次,使能者居其位,也使治下更安穩。

翻開了歷年以來隴西官員的考核卷宗,李瑕首先看見的是政績最出眾的一個……

“謝枋得,字君直,江南西路信州人。”

李瑕輕聲念著卷宗上的信息,看了眼前面的中年人,只見其年近四旬,身體壯實,下巴上留著一整排的長須,不似文弱的書生,頗顯豪邁。

“你是興昌四年進士,與聞雲孫、陸秀夫同榜?”

“回秦王,是。”

“你對策時,本能擢升甲科,偏要抨擊宦官董宋臣,只考中了乙科?”

“回秦王,是。”

“鄂州之戰時,你被任為禮兵部架閣,招募民兵、籌集軍餉,你變賣家產,八方奔走籌措,招募民兵一萬余人,保衛饒、信、撫三州?”

“不過略盡微末之力。”

“戰後,你既寫文章罵了賈似道,也罵了我?”

謝枋得絲毫不懼李瑕,擡起頭,道:“是,秦王有戰功,但也確實狂妄,失君臣之禮。”

“我該罵?”

“該罵。”

李瑕又問道:“聽說你到隴西赴任時寫了一首詩,‘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綱常在此行’?”

“是。”

“既要扶植綱常,這些年我的所作所為,你是如何看待的?”李瑕問道,“若是朝廷與蒙元議和,甚至結盟攻打我們,你又是如何看待?”

以前,李瑕會盡量避免這種問題,盡量只做為國為民有利的事,不去逼宋廷來的官員在忠與逆之間做選擇。

很多事情,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

李瑕不願稱帝,就是怕要逼太多人做選擇,李曾伯、陸秀夫、史俊、易士英、房言楷……

但眼下時局不太好,所以他會試探一下某些宋廷官員的反應。

也就是多問上一句。

謝枋德的回答卻是他沒想到的。

“我還作過一首詩,秦王聽過。”

“是嗎?”

“孔明漢賊不兩立,梁公十念臣而皇。”

“嗯,詩作得不錯。”李瑕道,“不願回答就算了,我不逼你們。安心為民做事吧。”

“秦王似乎沒想起來。”謝枋得道:“我刺殺過秦王。”

“你是荊軻不成?”李瑕難得說了個冷笑話,他是忽然想到“荊軻刺秦”,覺得好笑。

但謝枋得沒笑,而是很認真地道:“那夜我想行刺秦王,秦王卻放了我。一開始我以為是假仁假義,等著秦王再派人來殺我,一直到了隴西。”

李瑕再次將目光落回卷宗看著謝枋得的政績。

“到了隴西上任,我隨李帥走訪百姓。生於江南、長於江南,我從未見過那等貧瘠荒涼……”

“你是個好官。”

“我想做個好官。”謝枋得道:“也只想做個好官。”

李瑕沉默了好一會,喟然道:“好,我不逼問你,談政務吧。”

謝枋得在心裏罵了自己一聲懦弱。

他賦詩“扶植綱常在此行”,事到臨頭卻還是逃避了這個問題。

“秦王,我有一事須當面啟稟,北地多有胡漢婚嫁,然習俗大不相同,胡人子征父妾、兄收弟妻,故隴西多有強迫漢女收繼婚之事……”

李瑕已看了謝枋得的折子,沉吟道:“君直認為自己這幾樁案子,判女子守節,判得好嗎?”

“不算好,但也只能如此。”謝枋得道:“忠臣不仕二君,烈女不事二夫,此天地常道也。判女子守節,既守天地常道,又免她們遭遇收繼厄運。”

“你可知我們治下人口稀少,官府多次下詔鼓勵寡婦自由改嫁。”

謝枋得注意到李瑕所說的“自由”二字,遂道:“胡俗難改,我亦不知該如何……”

“法治。”

李瑕忽然開口說了兩個字,接著又道:“不論胡俗如何,也不論理學如何,一切皆以法為繩。完善法令,將收繼婚入罪,且不論是強迫婦女守節或改嫁,但凡是強迫則皆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