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降頭》

黎江也直到坐進任絮絮的車子裏,才仰起頭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其實既然都已經下定了決心,那麽到了分離的那一刻,應該也不會有多難吧。

他之前是這麽想的,然而當真正面對著謝朗的時候,卻發現並不是那樣的。

不是出於不舍或是遲疑那樣軟弱的心情,他只是……會克制不住地覺得難過。

看到謝朗用雙手死死地抱著黎家明的時候;

聽到謝朗執著地問他“那是什麽意思”的時候;

原來難過的情緒還是可以就那樣輕而易舉地淹沒他,他甚至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空洞和茫然。

“還好嗎?”任絮絮轉過頭,有些關切地看了過來。

“嗯,沒事的,剛拿了點東西就下來了。”黎江也下意識地回答,可當任絮絮握住方向盤的時候,卻忽然忍不住輕喚了一聲:“等等——”

“……?”任絮絮雖然有些疑惑,但並沒有馬上開口。

黎江也身子向前傾,就這樣透過車窗向上望去,隨即終於在大樓的萬家燈火之中,找到了曾經屬於他的那一盞——

他只是那麽匆匆地看了兩秒,隨即很快地對任絮絮笑了一下,然後就一邊低頭系安全帶一邊輕聲說:“我們走吧,師姐。”

他沒有再露出留戀的神情。

……

就在黎江也離開B市的那天晚上,黎衍成的團隊也終於正式發表了聲明,否認視頻拍到的人是他。

黎江也坐在車上時看到手機的新聞推送上這條消息一閃而過,但他卻連點開的興致也沒有,直接就把手機扔回了口袋裏——

其實這樣也好,媽媽大概也放心了。

黎江也很了解自己的母親。

她是那種必須得依靠著誰才能好好活著的人。

一個女人獨自拉扯兩個孩子有太多的不易,但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都過去了,當兩個兒子都長大之後,她卻似乎沒有更加堅強。

恰恰相反,她變得更加柔弱和依賴,如同要索取某種過去苦難的補償一樣,像一株纖細的爬山虎,只有死命地纏著、繞著一個,才感覺得到意義。

所以黎衍成能度過難關繼續待在N市也好,媽媽也終於能依賴她最心愛的大哥了。

一切,也算是塵埃落定了。

然而在這個時刻,淮庭酒店裏的氣氛卻有些沉悶。

“謝朗呢?他在忙什麽?”黎衍成坐在躺椅上,他手裏握著酒杯,輕輕搖晃著杯裏的紅酒。

“謝總生病了。”在一旁的張秘書低聲回答道。

“還病著?嚴重嗎?”黎衍成的目光終於從酒杯裏擡起來,他的神色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模樣,倒是看起來有些陰晴不定,但還是對著仍然站著的張秘書淡淡地道:“你坐。”

“黎先生,”張秘書沒有坐,也沒有接謝朗生病的話頭,而是很客氣地說:“其實我當初的建議是讓您直接對公眾道歉然後退出節目,但既然您不喜歡這個解決方案,謝總的意思是,那就聽您的,不計成本。雖然很有難度,但現在事情的確是被我們暫時壓下去了——您應該高興一點。”

他的話很巧妙,說到這裏看了一眼黎衍成手裏的酒杯才繼續道:“當然,也應該更謹慎一點。”

黎衍成看了一眼張秘書,眼神有點冷。他沒有放下酒杯,而是擡頭喝了一大口,然後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眺望著窗外的夜景。

真奇怪啊——

黎衍成忽然想。

他知道黎江也沒能跳成整場表演的事,他也知道黎江也要離開N市。

而他呢,他什麽都得到了。

黎江也敗了,再一次在他手下敗得丟盔卸甲、落荒而逃。

可是,為什麽並不會感到快樂和滿足呢?

黎衍成緊緊地攥著酒杯,可是其實在他的心底,他明白自己在被什麽念頭困擾——

他們做愛了。

謝朗和黎江也。

為什麽?

為什麽黎江也可以?

就在反復地想著“為什麽”的那一秒,一股空虛猛地從胃裏泛了上來,他明明就是恰巧用這一點巧妙地擊敗了黎江也,可不知怎麽了,他卻感覺像是被人一拳錘在了肚子上。

那感覺,當然並不是勝利的快感。

……

謝朗也覺得自己仿佛病了很久。

很久是個模糊的時間概念,可如果叫他來描述,很久的意思其實是:有小也離開那麽久。

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這樣病過,連著高燒三四天,燒得意識模糊。

好不容易退燒之後,接著是仿佛永遠也好不了的咳嗽。

他甚至忽然得了蕁麻疹,並不能說多麽嚴重,可是在深夜的時候,右手臂上方那一小塊皮膚的癢也仿佛一種無止境的酷刑。

找不到過敏原,也找不到原因,他的身體仿佛突然之間就成了神秘的病灶。

謝朗總是會夢到黎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