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皓月與螢火》

“在外面想吃點對味的中餐太難了,做什麽都是酸甜口,實在吃不慣,所以總想著這家的煲湯。”

溫暖私密的包廂裏,黎衍成從服務生的托盤裏熟稔地接過剛燙熱的毛巾。

他一邊姿態優雅地暖著手,一邊低頭看著菜單說:“我要一盅瑤柱蟹肉冬茸羹,你呢?還是竹笙燉三寶?”

雖然沒指明“你”是誰,但問話的對象卻又顯而易見。

“嗯。”謝朗沒看菜單,只是很自然地說:“你點吧。”

他沒點菜的習慣,或許是因為從來就對口腹之欲不太在意的緣故。

他們三個人一起吃飯,從來都是黎衍成點菜的。

“你口味一直沒變啊。”黎衍成有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停頓了一下,又問:“小也呢,想吃什麽?”

“我也一份竹笙燉三寶吧。別的沒什麽了,哥你點。”

黎衍成還沒回話,倒是謝朗這時候忽然轉頭看了過來,問黎江也:“嗓子怎麽啞了?”

“……”習慣了在三人場合保持最低的存在感,但卻因為這種事被注意到,黎江也不由感到有點窘迫,小聲說:“就,剛才在機場吃多了冰淇淋,齁到了。”

他這句話有點長,說到末尾時,那有點好笑的鴨嗓更明顯了,扁扁的,很是不好聽。

黎衍成眼裏的笑意有點明顯,但很難判斷那其中具體的含義,因為他很快就轉頭對服務生淡淡地吩咐:“先上一壺溫的菊花茶吧,我弟弟喉嚨不舒服。”

他既然先這麽說了,謝朗也就沒再開口。

點好的菜一道道地上來,黎衍成雖然說在飛機上沒胃口吃東西,但是到了動筷的時候卻依舊好整以暇地,一邊吃一邊和謝朗聊自己在美國做音樂的事。

“Jason吧,他是香港人,所以寫的詞還是用粵語唱最對味,普通話就是差了點意思,但我粵語講得太爛,上次去他的Studio錄歌,嗯,就我前幾天發你那首Demo就是在那錄的——他笑話我,說我這麽愛吃粵菜,卻唔識講廣東話啊。”

黎衍成最後半句話換了粵語,學Jason的腔調,仍舊笑吟吟的。

“粵菜是不錯。”

謝朗很認真地聽完,沉默了一會,或許是因為根本不了解Jason是誰,最終只是回答了五個字。

他們倆聊天時其實有種特別的節奏感,像在演奏著什麽;

黎衍成是小提琴,他的聲音本來就是天賜,一長串話講下來,清亮又流暢,有曲調有韻律,像演奏著漂亮的弦樂長段落。

而謝朗是低音鼓,只在那優美的段落之間偶爾沉沉地應一聲。

就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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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江也腦中出現這一大串有點調皮的標點符號,突然就有點想笑。

或許是他的神情吸引了黎衍成的注意力,黎衍成看了過來,第一次主動把話題轉到了黎江也的身上:“小也,聽說你要跳領舞了?”

大哥知道這個,黎江也瞬間猜到這應該是謝朗提起的。

但更令他驚訝的是,黎衍成竟然會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是的。”

黎江也在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隱隱有了嚴陣以待的態度:“前陣子剛定的,我心裏也挺緊張的,下個月就正式演出了。”

“這還是你第一次領舞吧?準備得怎麽樣?”黎衍成關切地微微向前探身,還沒得到回應就繼續問道:“所以是……校內表演,對吧?”

“是我第一次領舞,所以每天都在練,主要也是不想愧對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吧。”

黎江也回答得很謹慎,停頓了一下,才輕聲道:“是的,是校內表演,但是……會公開賣票。”

他們兄弟的一問一答,都有瞬間的停頓。

沒有人能理解那電光火石間的交鋒。

不,與其說是交鋒,不如說是黎江也在單方面勉力地抵擋黎衍成那撲面而來、有如實質的壓力。

校內演出。

學生們的玩意。

那早已是黎衍成看都看不上的舞台,即使是那樣,也還是黎江也第一次領舞。

他問的每一個問題,都挑不出毛病,但又非常微妙,戳在最柔軟的地方。

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

人們想起這句話的時候,往往都站在皓月的角度,但從來沒有人教過那只螢火蟲該如何自處——

在灼灼日月的光輝下,一只小小的螢火蟲,該如何輾轉騰挪、該如何小心翼翼地收攏翅膀,但又保有自己的一點點光芒。

是校內表演,但是會公開賣票——其實N大舞蹈社名聲在外,票其實早早就賣完了。

這一整句話,他只說前半句確鑿的事實來回答大哥,但後半句那點微末的成績,他絕不在大哥面前炫耀。

這一切都是黎江也從小到大,無數次地被刺眼的皓月籠罩下,自己摸索出來的生存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