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躁亂

將李芳蕤送去景明閣, 江嬤嬤保證道:“姑娘放心,這裏我們兩三日便來打掃一次,後面有處荷花汀, 前面距離花園還有一段路,絕無蛇蟲的, 老身留了個粗使婆子在西邊廊廳的倒座房,您若有事,只管喊她便是。”

李芳蕤已定下神來, 笑道:“讓嬤嬤操心了,時辰晚了, 嬤嬤也早些歇下。”

言畢, 李芳蕤又看向秦纓和謝星闌, “那我先歇著。”

秦纓應是, 待李芳蕤掩上門,謝星闌便對江嬤嬤道:“嬤嬤去歇著吧,我送她們過去。”

江嬤嬤笑意微深, “好,那就讓公子送縣主。”

江嬤嬤和張伯離去,謝星闌帶著秦纓往自己住的院子去, 路上經過一片蔥蘢的木槿花林, 初冬時節,花蕊盡頹, 綠意卻仍然蔥蘢,秦纓看著那黑洞洞的林子, 背脊隱隱發涼。

謝星闌看她一眼, “不會有蛇了。”

秦纓胸脯微挺,將心間余悸強壓下, “你幼時住在此地,可多見蛇蟲?”

“夏季偶見,那時候府中人多,這等陰物,不喜人多之地。”

二人邊說邊走,秦纓緊張松快不少,她看著他問:“那去京城之前呢?”

謝星闌唇角微抿,“那時,我並未住在府中。”

見秦纓一錯不錯望著自己,謝星闌緩聲道:“當年我歸家後,先給父親母親辦了喪儀,那時我年幼,全靠謝氏宗族置辦,我亦大病了一場,病還未愈,便有謝氏長老出來說話,直言我年幼,無法支應門庭,見我病情反復,便找來道士驅邪,那道士說我命格有異,克父克母就算了,拖延下去自己也活不長,他們便將我送進了城外山上道觀中。”

秦纓呼吸一輕,“道觀?”

見她眼底多有擔憂,謝星闌反倒牽了唇,“不錯,去道觀除邪,那道觀得了謝氏長老的好處,自然存了磋磨之心,我全靠兩位嬤嬤和張伯護著,才勉強保住性命,那兩年在觀中,文武皆荒廢,接我入京之時,已是形銷骨立,不似十歲孩子。”

謝星闌語氣輕松,仿佛期間苦痛寥寥,但秦纓聽來,目光更是深切,謝星闌又道:“養父當時已經得陛下看重,為右金吾衛上將軍,由他出面,幫我拿回了祖宅,入京時,留了江嬤嬤一家在此,只於嬤嬤和謝堅兩個跟去了京城。”

秦纓道:“我聽謝堅提起過,今年年初,那位嬤嬤過世了。”

謝星闌不知想到什麽,眼底閃過一絲暗色,“不錯。”

說話間,二人走到了謝星闌院前,秦纓腳步微頓,“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院門門額上,鐵畫銀鉤寫著“清晏軒”三字,便令秦纓想到了這八字,謝星闌道:“謝氏在前朝出過多為宰相,以治世為任,不過此處名字,是父親年少時自己改的。”

秦纓嘆了口氣,“令尊有報國為民之心。”

二人步入院內,謝星闌道:“父親是貞元初年進士,彼時陛下剛剛登基,朝中正是用人之際,便大開恩科,父親起初確有報國之心。”

秦纓道:“是貞元七年辭官的?”

謝星闌頷首,“不錯。”

秦纓蹙眉,“那便在京中留了七年,你可記得當年你父親遭遇了什麽?”

話音落下,二人走到正門之前,謝星闌推門,先請秦纓入內,他跟在後道:“只記得某日,父親忽然命下人點算家業,之後半月不到,便決定辭官歸家了,母親憂慮重重,但他們二人言談,並不叫外人聽見,我也不知為何,但有一點我記得。”

秦纓進了堂中,只見這屋子擺件器物皆是上品,卻頗為素簡雅致,且多寶閣上的玩意兒一看便多為舊物,她走近些,先看到一套墨硯。

謝星闌在她身後道:“當時我父親與養父關系極差,叛軍肅清之後,陛下有異株連,與信陽王有關的朝臣宗親,有罪的重判,無罪但有舊交的,皆被羅織罪名,輕則貶官,重則抄家殺頭,養父之名極惡,父親上諫多回,但陛下反而斥責父親婦人之仁,因此非要猜測,父親或許是看到陛下心狠手辣,助紂為虐,因此才寒心辭官。”

秦纓秀眉微蹙,“效忠的君王與自己的治世之道相左,的確會令人心冷,但……總有些古怪,若離開朝堂,豈非再無施展抱負之心?你父親那時未過而立之年,未來還有幾十載光陰,便能甘心嗎?”

謝星闌目澤微深,“確是如此。”

話音落下,他看了眼天色語氣一緩,“先歇下吧,時辰太晚了,此事還需細究,這兩日我也仔細想想舊事,明日一早先與江州府衙知會拐賣女子的案子。”

他徐步向前,去內室,“跟我來。”

秦纓跟在他身後,門口的白鴛和謝堅也一並往裏走,想到這是進他臥房,秦纓剛定下的心跳竟又微快起來,她暗暗深吸口氣,待入門,目之所及多淺暗之色,透著精幹利落的男兒風範,謝星闌站在室中道:“床榻之上皆是簇新,你放心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