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個奏折, 一篇文章,並置於桌案之上,沈蘭溪逐字逐句的看過, 手指輕叩了那案桌一下, 果斷道:“這兩篇, 不是一人所書。”

三人皆松了口氣,許有才求知若渴的問:“敢問如何見得?”

沈蘭溪在那折子上挑了幾個字出來, 又引他去比對那文章上的幾個字, “字形結構相同, 但明顯書寫筆順不同,所以只是達到了形似而已, 你再看,這篇文章的這幾個字, 它的落筆下壓與收筆上提的動作並不流暢, 這是在對抗自己的書寫習慣,再有, 你用這個透鏡看, 這個折子的筆力較重,起承轉合之處尤為明顯, 但是這文章的卻不然,筆形相似, 力道迥然不同。”

“誒,是這樣”, 許有才一臉驚嘆的仰頭,招呼道:“來, 祝大人一同來瞧?”

祝煊深吸口氣, 不著痕跡的擠開旁邊這異常熱情之人, 接過透鏡,在那青蔥細指壓著的地兒仔細看。

經沈蘭溪一說,先前疏漏的皆被摘了出來,透鏡放大字體,確能看出她所說的幾點不同來,先前便覺得缺了些什麽,如今才察覺,九分的形似,但因這些細微不可察的不同,缺了神似。

“那、那……”向淮之搓著手,激動開口。

沈蘭溪觸到他灼熱的視線,立馬打斷,“今日我只是來送了湯,別無其他。”她臉上掛著微微笑,說著起身,“避雨至此,便不多打擾各位大人辦案了,先行告辭。”

世間沒有普度眾生的神佛,她沈蘭溪更不是救世主,提點一二是為良知,但也僅此罷了。

沒有安全保證的朝代,樹大招風之理比後世更甚,她想好好活著。

祝煊隨之起身,“風大雨急,我送你出去。”

“多謝郎君。”沈蘭溪與之一笑,聽出了其中袒護之意。

她不願意,他只會護著他,昨夜的話,倒是沒浪費口舌,沈蘭溪兀自歡喜。

出了府衙,沈蘭溪踏上馬車,把油紙傘給了祝煊,“染風寒了?早些回來,給你煎藥煮湯。”

有人牽掛,心裏熨帖的緊,祝煊笑著應,“好。”

元寶落後把依依不舍的兩人幾步,呲著牙嗤嗤的笑,毫不收斂。

哪裏有這般說不完的話,她家娘子真肉麻~

馬蹄聲清脆,沈蘭溪先把元寶送回了鋪子裏,思索一瞬,跳下馬車,從雨霧裏沖到她傘下。

“娘子?”元寶一驚。

沈蘭溪一雙眸子濃如墨,“澄哥兒的墨錠用完了,我順道給他買些。”

兩句話間,兩人走到了門口,沈蘭溪催促,“你去忙吧,不必陪我,買完我便回府了,今日落雨,你也早些回來。”

被關心著,元寶笑得喜滋滋的,“是,娘子。”

隔壁鋪子,用了一個冬的棉簾子被拿掉了,一推門,便瞧見那掌櫃的與之前那般趴在櫃台前打瞌睡,似是畏寒,身上還套著一襲灰藍色的棉袍子,露出的一截手指青白。

沈蘭溪上前,屈指在櫃台上輕叩兩下,驚醒了那夢中人。

“嗯……喲,少夫人大駕光臨啊……”袁禛擡起頭,瞧著那錦衣金釵之人,笑說一句,慢吞吞的揉了揉酸困的脖頸。

沈蘭溪打量他一瞬,收回視線,“家裏小孩兒的墨錠用完了,順道從你這兒買些,掌櫃的不介紹一下?”

這人,從初識她便未曾瞧清楚過。

鋪子裏依舊燃著敬神的沉香,卻是嗅不到了那絲松煙墨香。

聞言,袁禛從櫃台後站起身來,繃著手臂伸了個懶腰,踏足那擺滿墨錠的一塊兒地,一一介紹過又道:“少夫人來錯地兒了,我這兒都是尋常墨錠,小郎君金尊玉貴的,怕是用不慣。”

沈蘭溪視線一一掠過那擺放整齊的墨錠,無一例外,都是油煙墨。

“雖是金尊玉貴,但那孩子絲毫不嬌氣,便是便宜的也用得”,她說了句,忽的側頭,“怎的不見松煙墨?”

袁禛垂在身側的手一僵,視線與她對上。

幾個轉瞬便明了,這哪是來買墨錠的?

他扯唇笑了下,揶揄出聲:“我這鋪子挨著少夫人的‘黃金屋’,自是要靠文房四寶賺銀子,松煙墨不比油煙墨有光澤,價格略低,做生意嘛,自是要賣貴的才賺銀子不是?”

他眼中神色轉瞬很快,但沈蘭溪還是鋪捉到了。

這話是在裝糊塗,她也不戳破,隨手拿了兩塊讓他結賬。

沈蘭溪出了屋子,順手幫他把門闔上,鋪子裏靜了下來,仿若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沒睡醒的夢。

袁禛怔怔的盯著那木門愣了片刻神,轉身掀開了墻上掛著的一幅山水圖,慢吞吞道:“被發現了,叔叔,你依舊不同意嗎?”

聲音回轉在這生意清淡的鋪子裏,又瞬間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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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清明,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沒完,沈蘭溪被府中清明祭祖的事絆住手腳,沒個清閑,瞧著那雨絲便覺心煩意亂,夜裏對著祝煊也沒個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