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朋友之間,應該這樣”

路窄,任南的車開不進來,他跟著導航,在這一圈轉了很久才找到夏安遠說的這家旅館。

老遠就瞧見門口安靜地坐著一個人,燈光昏暗,任南只看得清剪影的輪廓,但他直覺那就是夏安遠,甚至他覺得,四十分鐘前,他給夏安遠打電話時,夏安遠就已經坐在了這裏。

任南加快腳步,冬天夜晚的空氣被冰冷地吸進肺裏,又化成溫熱的霧氣吐出來,反復來回太多次,他鼻腔已經變得幹燥蜇痛。

“遠哥。”還有幾步靠近,他忍不住叫他。

夏安遠轉過頭,臉被門口燈箱的光照亮一些,他淡淡一笑:“你來了。”

任南站到他面前,看著他的臉,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對不起。”夏安遠聲音沙啞,他向任南解釋,“掛了電話我才注意到時間,現在實在是太晚了,再給你打過去你沒有接,是不是那時候已經在開車了?”

任南還是沉默,他看了夏安遠好一會兒,又把視線移到這家不知道已經多少年歲的破旅館,天花板墻壁地磚,全是褪色掉漆和洗不幹凈的磨痕,那張深色的笨重前台櫃後窩著一個老頭,和這家旅館一樣陳舊。

“對不起,”夏安遠又開口,“實在太麻煩你了。”

“別這麽說,”任南搖搖頭,他注視著夏安遠瘦到脫相的臉,心臟重重地往下墜,“朋友之間,應該這樣。”

不知為什麽,這句話一說出來,他見到夏安遠整個人怔住了——或許不是怔,用“暫停”兩個字來形容更恰當。夏安遠暫停了,動作、呼吸、眼神,全像被人按了暫停鍵那樣突然凝滯住,好幾秒後才眨了眨眼。“任南……”他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真的謝謝你。”

“跟我就別客氣了,遠哥。”任南指了指樓上,問他,“還有東西要拿麽?需不需要幫忙?”

夏安遠站起身:“沒什麽東西,”他往樓上走,“等我一下就好。”

任南看出來夏安遠走路時腳步是飄的,那樓梯陡得很,他有些擔心,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上去看看,正要擡腳,聽到了兩聲帶痰音的咳嗽,“你來一下。”他被老頭叫住,“小夥子,你是這人的朋友?”

任南一愣,看了看樓梯,腳步聲已經遠了。他停下來,沖老頭點了點頭。

夏安遠沒什麽要收拾的,他只是回房間取紀馳給他那個裝隨身物品的包,順手把床重新鋪好。

又是一次離開。

他靜靜地在房間中央站了一會兒,數不清這是他第多少次,在一個地方住上一段時間又離開。

雖然下一個落腳點還不知道在哪裏,但他得離開了。他想,從出生就這樣,或許直到這輩子老死也是這樣。停留只是暫時,永遠離開才是常態。他大概是一顆溝渠裏的浮萍,流經過大小城市、鄉村田野、排水溝下水道,被生活推著,要流向他自己都不知道方向的遠方。

兩分鐘的時間,他轉身推開門往樓下走。老頭又燃起他的旱煙,把一樓熏得煙霧繚繞,任南竟然不覺得嗆,默默地站在煙霧最中心,聽到夏安遠下樓來,臉上有難以言喻的表情一閃而過。

夏安遠根本注意不到,他把鑰匙交還給老頭,結好這幾天的房費,轉身看任南。

“走吧,遠哥。”任南別過頭,領著他往外走,“車停在那前頭了。”

坐上車之後兩人都很沉默,任南沿著路邊開,車速並不快。夏安遠望著車窗外,突然發現自己在京城的來來去去,都好像發生在黑夜裏。他喜歡黑色,黑色是保護色,用來掩蓋、用來隱藏,夜深人靜的時候,別人就難以看清他的困頓和不堪,讓他蜷縮得很有安全感。他可以將黑夜當作他的白天。

車在這樣的黑夜裏行駛,駛離這片正在改造的老城區,大街左右變得整齊明亮起來,夏安遠忽然轉過頭,問任南:“現在去是不是已經關門了?”

任南正要說話,夏安遠面無表情地靠回去,他說:“現在去一定關門了。”

“不會。”任南回答他,“哪有這麽嚴格,什麽時候去看他都是可以的。”

夏安遠不說話了,他睜著眼睛看前路,眼下掛著的黑眼圈在黑夜裏都明晃晃的。

任南看了他一眼,往前開了一段,導航上顯示,下一個路口就要上高架了,他卻從旁邊的小路駛出去,把車停到路邊。

夏安遠沒問他為什麽停,只是看著車前面空蕩蕩的街道發呆。

“抽一支嗎遠哥。”任南把煙盒打開,遞到他面前。

夏安遠垂眸幾秒,才從裏面揀起來一根煙,遲鈍地咬住,摸出自己的打火機點燃。

任南把天窗打開透氣,給自己也點了一支,吸了一會兒,聽到夏安遠低低地問他:“你怎麽現在也抽煙。”

“抽得不多,你看這煙盒差不多都是滿的。”任南說,“有時候開長途會抽一支,解解乏。”他想想,又說,“平時應酬也免不了給別人散煙,雖然我應酬不多,但有煙有酒的,確實辦事方便一點,咱們社會就這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