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番外二 魚陣

日頭將出未出,東邊天上灑下來薄薄一層青灰色的晨霧,在淡金色的晨曦映照下,緩緩流動。

京城東郊小路邊的茶棚內,幾個過路客商就著熱茶吃了一盤野菜豬油渣包子,又用最後一點面皮仔細抹去盤底油花,一口吃了,沖正在斜對過端茶抹桌的少年喊道:「小兄弟,結賬!」

少年聞聲跑過去,先將手往腰間手巾上狠狠擦了擦,這才伸手接錢,「誠惠二十三個大錢!」

客人從腰間摳出來一隻舊錢袋,倒出一把銅板,瞇著眼睛仔細數了一回,又數一回,然後才遞到少年手中,又笑道:「小兄弟,你年紀輕輕哪裡好做這個?不如跟咱們出去跑腿兒做買賣,一年說不得也能剩幾十兩銀子,拿回來好養家餬口,再過兩年,正正娶媳婦……」

他還沒說完,就被同伴往腰上撞了一記。

同行的另一人對少年道:「這廝頭一回京城,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漁哥兒,莫要往心裡去。」

說完,拉著同伴就走,邊走邊恨鐵不成鋼道:「出門在外,少他娘的胡沁,人家好好的讀書人,舉人老爺家的公子,跟咱們經的什麼商……」

最初說話那人便哎呀一聲,懊惱不叠道:「你怎的不早說?著實冒犯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少年確實有些個文氣。

「既是讀書人,怎麼又在這裡擺攤?」那人又問。

乖乖,那可是舉人老爺,一個縣城裡都未必有一個的,他家的公子哥兒,又怎麼落魄到當壚賣茶的境地?

秋高氣爽不冷不熱,不正該去讀書,預備來年縣試麼?

伴當忍不住扭頭看了依舊回去抹桌子的漁哥兒一眼,既同情又惋惜地說:「也是苦命,早早沒了娘,前幾年又沒了爹,還沒出孝期呢,爺爺又病倒了,如今只跟著奶奶過活……」

人走茶涼,若這位小公子的父親還在,他自然是衣食無憂的。

可如今人沒了,人情自然也沒了,不過是個孤兒罷了,誰還在意呢?

大祿律法明文規定,戴孝期間不得科舉,便是做官的也要丁憂。

同行之人聽了,嘖嘖幾聲,又嘆了一回才道:「海,若不會投胎,人生下來便是受苦的,這也是沒奈何的事。他年少時能讀幾頁書已是萬幸,比咱們這些兩眼一抹黑的強的不知道哪裡去。

若能中,自然是皇天保佑,若不能中,也是命該如此,來日除了孝,也能去找個賬房之流的做做……」

兩人說著,漸行漸遠。

卻說那漁哥兒只埋頭做活,兩位客人的議論也聽得零星隻言片語在耳朵裡,可類似的感慨希噓太多了,便不往心裡去。

正如對方所言,自己幼年能有幸讀幾頁書,已比這世上許多人幸運許多,無需自怨自艾。

眼見過了飯點,茶棚內一時沒了客人,漁哥兒去洗凈雙手,整了一回衣裳,從灶台後頭的筐子下頭翻出來一本《春秋》來讀。

那書已經很舊了,四圍起了毛邊,儼然不知被主人翻閱過多少遍,可仍十分平整,可見珍惜。

封皮上沒有印刷書肆的名字,顯然這本書是他抄錄來的。

正看得入神時,忽聽京城方向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此地距京城不過二十來裏,從那邊過來的人們大多吃飽喝足,幾乎不會在此地休整,故而這一帶的茶棚、粥鋪都只做外地進京的買賣,而對從京城往外走的人不大在意。

漁哥兒原本也不在意的,可隨著馬蹄聲漸漸逼近,竟像聽到什麼反常的事似的,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努力伸長了脖子往聲音來源處眺望。

馬蹄聲越來越近,不多時,幾道人影映入眼簾。

漁哥兒看了一回,眼底忽然泛起細碎的快樂的光。

不該是今天的……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他有些無措地捏了捏手,抓著書原地轉了兩圈,還沒怎樣的,品字形五人五騎已經衝到近前。

為首的女郎約莫十五六歲年紀,一身孔雀綠騎裝,杏眼桃腮,英姿颯爽,風似的從他面前刮了過去。

漁哥兒的目光不自覺追隨而去,腔子裡一顆心砰砰直跳,整個人都有些癡了。

馬兒卷過去的瞬間,那女郎似乎微微側臉,朝這邊看了一眼。

「嘿,」姚芳揚聲對前面的魚陣笑道,「姑娘,又是那傻小子!」

魚陣沒回頭,卻也不惱,「胡說什麼,趕去辦正事要緊。」

來的正是師魚陣和姚芳一行五人。

去歲魚陣剛滿十四歲,師雁行就將城外新開的一家高端酒樓,一家中端自選餐廳交給她打理。

京城大不宜居,便有許多外地客商住在城外,既方便又實惠。久而久之,京畿幾座縣、鎮也發展起來,經濟甚至比等閒州城還要發達些,不愁沒有客源。

「這怎麼能行?」

魚陣和江茴都不敢接。

師雁行就笑,「有什麼不行的?我十四歲的時候,鋪子都開了幾家,官府也跑了不知多少趟,都敢自己進京了,你是我妹子,怎麼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