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等到喻宜之跑完最後半圈,漆月叼著煙回到看台上坐下,雙手肘撐在身後半仰躺著,一副懶散姿態。

喻宜之做了下跑後伸展,往看台上看了眼。

漆月忽然有點緊張。

喻宜之走過來了,漆月故意不看她,齒尖卻在煙嘴上留下兩個更深的牙印。

喻宜之在她身邊坐下了,微涼的夜裏,她能感到少女身上的陣陣熱浪,裹挾著少女的體香向她襲來。

漆月不自覺往旁邊讓了讓,想了想,把嘴裏的煙掐了。

喻宜之因為跑完熱,從口袋裏摸了根皮筋,把頭發紮起來了,露出毛茸茸的雪白的後頸,在黑暗的夜色裏發著光,幹凈得不像話。

漆月默默伸手,把殘存的飄向喻宜之身邊的煙霧趕了趕。

她瞥到喻宜之一邊耳朵裏塞著耳機,一邊沒塞。”不回教室?”

“歇會兒。”

喻宜之實在是個很沉默的人,漆月跟她一起的時候,每次都感覺被周圍的靜謐包裹,像一個繭,圍成只屬於她倆的小小宇宙。

星星來自右手邊的格物樓,左手邊的致知樓,還有頭頂上真實的那些星星。

少女身上的熱氣越來越淡,可清香越來越濃。

漆月不知為什麽心跳很快。

漆月覺得是這莫名的安靜作祟:“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喻宜之回頭看了她一眼。

漆月:“太安靜了,好無聊啊。”

喻宜之伸手在口袋裏摸了會兒,另一邊耳機就被塞到了漆月耳朵裏。

漆月:“老子不聽英語!”

一愣,才發現學霸耳機裏傳來的並非英語,是一首歌。

而且居然是一首很老的歌:“當我和世界不一樣,那就讓我不一樣,堅持對我來說就是以剛克剛……”

這時喻宜之的聲音在音樂聲中傳來:“你叫什麽名字?”

“姐姐你搞笑吧?你還不知道我名字?”

“我是問怎麽寫。”

“油漆的漆,歲月的月。”

“哦。”喻宜之淡淡的說:“月亮的月啊。”

漆月撐在看台上的手指蜷緊。

她從不自我介紹說是“月亮”的“月”。

月亮是高懸而皎潔的存在,是喻宜之這樣的人,是幹凈的校服和恬淡的臉,而她是什麽,混在街頭巷尾打架鬧事,滿口臟話,爛泥一樣的存在。

她怎麽配是“月亮”的“月”。

可喻宜之說:“開學之前,我就看到過你,那次我去酒樓送文件,看到你在酒樓外面,為了救一個女服務員打三個男人。”

漆月:“我k,別把我說那麽高尚,那晚我心情不好,是為了發泄。”

喻宜之笑了一下。

喻宜之她他媽的居然笑了一下。

漆月呆了,耳機裏的人在繼續唱:“對愛我的人別緊張,我的固執很善良,我的手越肮臟,眼神越是發光……”

她莫名有種感覺,這是喻宜之特意為她選的歌。

而這時,喻宜之向她伸出一只手,揩過她額角,反復摩擦著。

漆月反應過來,她下午去修摩托車,估計那兒沾了塊機油沒洗幹凈。

喻宜之手很冷,是那種血液循環不好、越跑步手越冷的人,她的目光也清冽,和手上的溫度一樣,都像清冷的月光。

今晚沒有月亮,喻宜之坐在這裏,就像月亮本身。

這是漆月之前一直躲著喻宜之的原因——不像她告訴別人的那樣因為喻宜之是裝叉犯,而因為喻宜之是她見過最像月亮的人。

她不想讓喻宜之咬她咬過的手抓餅。

她不想讓其他人看到她跟喻宜之說話。

她不想自己抽過的煙飄向喻宜之。

她怕把月亮弄臟了。

可是現在,月亮坐在這裏,告訴她,她的名字,是“月亮”的“月”。

手指在她額角摩挲了一會兒,縮回去:“擦不掉呢,不過也沒關系。”

沾著機油,打著架罵著臟話,你也還是月亮。

夜風徐徐,喻宜之站起來:“我先走了。”

漆月半天說不出話,愣愣目送喻宜之背影消失。

她又摸了根煙出來,在手背上磕了兩磕,最終還是沒點。

少女留下的淡淡的幹凈的清香味,沾在她額角,包圍在她身側。

如影隨形。

******

喻宜之回家的時候,看到別墅裏都是人。

喻文泰端著紅酒杯站起來:“宜之回來了,這是趙叔叔,這是王叔叔,這是張叔叔,都是我很好的生意夥伴。”

喻宜之背著書包站在原地。

任曼秋低聲提醒:“叫人啊。”

喻宜之挨個叫了一遍。

喻文泰:“今晚我和叔叔們談的很愉快,你彈一曲鋼琴吧,再助助興。”

喻宜之深吸一口氣,走到鋼琴邊放下書包,坐下,翻開樂譜。

喻文泰端著紅酒杯走到她身邊,俯身一看:“別彈這首,有點壓抑,換一首。”

他把紅酒杯放在鋼琴上,一手翻樂譜,一手扶著喻宜之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