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原定圍讀開始的時間已到,但小木屋依然無人前來。應隱半推開凝了霧氣的窗戶,從晴日下順著雪地往來路看。

清早十點,當地時間八點,入目所及盡是白茫茫一片,但凝神聽,四下卻到處都是聲響,馬的哼鼻聲,擠牛奶時奶牛的哞聲,奶鍋上鼎沸的咕嚕聲,哈薩克婦女的打饢聲,喝奶茶時舒適的嘆息聲,都悶在各家的院子裏。

“還沒有人過來。”應隱從窗前離開,將窗戶拉上。

插銷很細,冷得生澀,她按了會兒,才將它插進孔中。轉身時,沒再靠近火爐旁,而是就地靠著窗台,與姜特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今天參與圍讀的人不多,各組的指導都需要先將本組的人員及器械安排清點好,因此來的人只有三個主演和導演、兩位副導演及編劇。姜特瞥她一眼:“你可以打電話問一問。”

應隱便真的打電話問了,直接聯系了栗山,得到的答復是走錯了方向,正往回走,讓她再稍等一會。

窗邊氣溫低,那點漫漶進來的陽光可以說是沒有溫度。

“你怕生?”

“我沒有。”

“那麽你怕熱。”

應隱只好重又走過去,在爐子邊的沙發上坐下。沙發前放著長條茶幾,玻璃下壓著花布,上面的果盤裏放著堅果果幹,和一碟堅硬的饢。她來得趕,早飯都沒吃。揀起一塊饢撕了一下,沒撕動。

聽到一聲笑。她擡頭,不明所以地看著男主演。

“這是兩個月前做的,要用刀子割。”

“你很了解這裏的生活。”應隱說完,方覺不對,疏離笑了笑:“我忘了你是哈薩克族的。”

“我母親是漢人,所以我算兩族混血。”

應隱在這句中,終於認真端詳了他數秒。他輪廓很深,一雙眼比沈籍的看著還要自帶深情,果然是混血的感覺。

“那你是怎麽成為演員的?”她問。

“我還沒成為演員。”姜特掂起茶壺,“要跟你演過對手戲後,才是演員。喝茶麽?”

他很自在,徑直拿起應隱的保溫杯,旋開,將鼎沸熱水注入:“我看過你所有電影。”

“包括爛片?”

“你有爛片,但沒有爛角色。”

“好角色在爛片裏更讓人難以忍受。”

姜特笑了一下:“那麽你覺得,這會是部爛片,還是好片?”

應隱怔了一下:“栗老師沒有爛片。”

“他很厲害?”

應隱更震驚:“你不知道他?”

“我不知道。”他伸出手,掌心平攤到應隱眼前:“跟我握手。”

“什麽?”

“握一握。”他輕頷首,目光自上而下注視她。

應隱以為他又要補上兩人初見的社交禮,便確實伸出手,與他簡短地握了握。他的掌很寬厚,掌心粗糙。

“你的手像真絲,會被我的刮壞。”他的瞳孔顏色是琥珀帶灰調的,如蒼鷹:“這雙手是放牧的手,牽韁繩,釘馬掌,打草,你們的世界我不了解。”

他這麽說了,應隱再度重新打量他,或者說審視他。

他講漢語雖然很流利,但可以聽得出些微口音,這種口音不是方言區人說國語的不標準,而是帶著某種生硬。他的措辭表達也很直接,總是“你”啊“我”的,平鋪直敘,沒有折衷,沒有委婉,聽著便有不客氣的入侵性。

“這是你的村莊?”

“不是,我的家鄉是另一片牧區,在阿勒泰。你口中的栗老師來我們那裏做客,原來的向導生病,我去帶他,他問我想不想換一種生活。”

“你說……”

“不想。”

應隱估計,當時栗山的表情就跟她現在一樣復雜。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拒絕的是一個什麽機會?

“但是你還是來了這裏。”

姜特略笑了下:“我看了故事,我只需要在故事裏把我自己的生活再過一遍,這不難。”

“那麽我的電影,也不是你主動看的。”

“他把我關在房間裏,電視裏一直演你,我不得不看。”

黑色的液晶屏因為她的一顰一笑而點亮。他原本不耐煩的,看多了,窩進沙發裏盤起雙腿。

被蒼茫原野和崇山峻嶺養出來的銳利雙眸,如此目不轉睛。

“你不上鏡。”他不客氣地說。

“你每句話都在判斷和下定義。”

“我的意思是,你很美麗。”

應隱兩手抓緊了熱水袋。她需要時間熟悉他的表達風格。

“這個故事很不應該,像你這麽美麗的女人,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不是你,是哈英。”應隱糾正他。

哈英的年紀二十四五歲,卻已經離了婚。牧民的婚嫁之事進行得很早,往往二十出頭就已經生兒育女,因此,哈英雖然只二十四五,但看著卻已經脫了稚氣。尹雪青第一次見到他時,以為他年過三十。這種誤會源自於他身上的沉默、沉穩、自在,而非相貌。他的相貌是英俊的,正如姜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