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金明(捉)

嫁娶不須啼

懷愫

端陽節一大早, 陶英紅就從穿過月洞門來了,不等阿寶起床,就用雄黃酒在她腦袋上畫了個“王”字兒。

這是民間習俗畫額, 給小兒在額上畫王, 借虎辟邪。

阿寶倒在床上笑:“小孩子才畫的,我都大了。”

“什麽大了, 你哥我也畫了。”

想到阿兄十八歲了還要被他娘按住畫額, 阿寶笑個不住, 一骨碌爬起來換衣裳, 今兒要去看金明池看賽龍舟。

端陽節,陛下開放金明池與民同樂, 不獨官眷,百姓皆可去金明池畔看賽龍舟。

金明池上已經停了十只龍舟,除了賽龍船還要演水傀儡戲。

韓征一大早就出發去了金明池,他那一隊人被選中賽龍, 幾個營的軍士互相不服輸。大日頭底下練了十來日, 曬得人更黑,牙更白。

阿寶急不可待,她都問明白了,每只船船頭不同, 有飛魚船, 有虎頭船,船上都掛著紅旗。阿兄在飛魚船上,到時她就要岸邊給他鼓勁!

陶英紅也給戥子畫了個王,在崇州時便年年都給她畫, 看她躲, 一把扯過來畫上“王”。

戥子和螺兒兩個要跟著去看龍舟, 結香也跟別的丫鬟婆子們結伴到巷子後的街市逛一逛。只有燕草留下看院子:“屋子總得有人看,我也不喜歡熱鬧,你們去罷。”

四月初八換羅衣,到五月端陽節,阿寶早就穿早薄的綃紗衣裳了,輕紅窄袖攏住腕子,袖口還用金絲繡了蜘蛛吐絲。

反正要戴幃帽,幹脆還梳辮子,這可比散著要涼快多了。

幃帽簪彩勝,將要出門前,阿寶拿她的紅皮鞭,掛在腰上,摟著紅姨的胳膊:“我記著還是小時候見過賽龍舟。”

可不是,崇州開戰,王妃和地方官員哪還有心思辦這些。

確是好幾年不曾見到大熱鬧了。

端陽節處處是人,馬車在街上寸步難行,騎馬更不容易過去。車夫在後面趕車,阿寶和紅姨戥子幹脆下車走一走。

從保康坊一路走到金明池,街上好玩好吃的東西有許多。

阿寶隔得一個月再出門,又是看什麽都新鮮,天兒熱了,街上賣的吃食也不同。

她哪個都想嘗嘗,冰雪冷圓子,薄荷甘草水,全都擱得有冰。崇州街市上可沒有這麽多賣冰飲子的。

“回來的時候給你買著吃,今兒有夜集,到晚上宴也不散的。”

戥子是丫鬟,不必戴幃帽,阿寶看著便眼熱:“早知道我也扮成小丫頭,不就不用戴帽了麽。”

但她也只敢想想,紅姨眼睛一掃過來,阿寶仿佛聽見耳邊竹杖呼哨,吐吐舌頭,不敢不敢。

金明池中,大大小小的船只羅列密布。

百姓們繞著池邊長堤觀賽,還有租了舟子,挨著湖邊觀賽的。

宮眷們都在寶津樓,臨水殿中,內外都有禁軍把守,並不混在一處。

官眷在左右兩邊搭的水棚裏設座,林大有將阿寶和陶英紅送到水棚外:“等宴罷了,你們就順著人到宮門口,自行回去,不必等我。”

成日裏輪值,在宮中那是一滴酒都不能沾,今兒必要喝個大醉。

阿寶沖她爹皺皺鼻子,做了個剪刀的手勢,要是喝得太多,還剪他胡子。

林大有這把缺了口的胡子,在景元帝那兒都掛了號。

景元帝傳他問太仆寺馬政一事,坐在大殿上往下看,見他胡子少了個角,便問:“你這胡子,是叫馬啃了?”

林大有沒續弦,景元帝是知道的。

在崇州時林大有官職雖小,卻時常能見到景元帝的面,是以知道他娘子病故,膝下只有一個女兒。

待他得官,景元帝還曾問過他想不想繼弦,林大有搖搖頭。

他說了一句,叫景元帝記了許久的話。

“我如今好了,卻沒能叫她享福,只讓她跟著我吃苦頭。再娶個後來的,要享了她沒享的福,那又算什麽呢?”

“要是討個後妻,背著我欺負我阿寶,我死了,也沒臉面去地下見她。”

他這些話,已是盡力說得明白,心中也確是這麽想的。

說到最後竟擼了一把鼻涕。

趕緊跪下告罪:“臣殿前失儀。”

景元帝身邊的大太監本立在殿邊,聞言擡眼望向林大有,心中暗自猜度,當真是收了詹事府的禮,替太子美言?

景元帝卻只擡擡手:“無事。”

並沒罰他,聽那聲音似乎還有些哀戚之意。

等林大有出了殿,景元帝便問大太監嚴墉:“你說,他是故意如此說麽?”

嚴墉躬身,他心中猜度著景元帝的意思。並不正面作答,反而說道:“聽聞林大人喪妻十年,家中只有一女。”

不曾續弦,跟沒有兒子,可不一樣。

景元帝聽了,許久不曾言語,許是想起了故去的先皇後,當夜便給東宮賜下幾道菜。

他既無續弦,那便不是後院倒了葡萄架,那這胡子是誰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