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長林看守沈青梧看得戰戰兢兢。

郎君怎把這麽可怕的任務交給他!他如何完成!

那是沈青梧!

那是心狠如冰、心硬如鐵的大周唯一女將, 郎君都折在她手中無數次,長林壓根不認為自己能看住那人。

然而張行簡臨走前, 說:“不必那麽懼怕。她不是洪水猛獸, 你不必這樣怕她。我也不指望你能看住她多久,幫我拖延些時間便已足夠。

“唔,我留一封信於你,你日日念於她聽, 也許能讓她聽話些……”

長林便把張行簡留下的信件奉為圭臬。

沈青梧被綁於屋中, 活動範圍僅限於這一木屋。她手腳皆被繩索所縛, 體內被下了軟筋散之類無法調動內力的藥。

沈青梧寒著臉, 在屋中踱步,聽外面長林咳嗽一聲。

沈青梧心想:咳個屁。

長林擡高聲音:“梧桐,你可有去過我家?”

屋內沈青梧一怔——長林怎麽這樣叫她?

屋外長林也一愣, 心裏嘀咕:郎君這信, 怎麽寫的如此白話?

長林接著念:“你恐怕沒有真正踏足過我家,沒有真正踏足過我的院落。去年,我在院中植了一棵梧桐樹, 今年恐可巍巍如蓋, 昂然挺拔。待你來我家了,我當親自帶你去看。”

屋內沈青梧靠著門, 睫毛顫低:這是張月鹿的口吻。張月鹿的話, 不是長林的。

屋外長林也琢磨出味兒:郎君是怕沈青梧聽不懂那些文縐縐的話,才用大白話寫信。說出去丟人, 但郎君不在乎。

長林心中不知該喜該嘆, 還是該憂。他向木屋瞥一眼:沈青梧, 你可知我家郎君有多喜歡你?

長林出神間, 聽到屋內娘子冰涼的聲音:“接著念。”

長林:“啊?哦。”

屋內, 沈青梧靠著門,慢慢坐下。

她低頭看縛著自己手腳的白布條,聽著門外長林的聲音。長林無法模仿張行簡說話時那抑揚頓挫、總帶點兒調笑的語氣,沈青梧閉上眼,想象著張月鹿透過那封信,真正想說的話——

“不要冒險。”

“好好養病,等我歸來。”

他獨闖龍潭虎穴,希望她如世間嬌娘子一般,只是牽腸掛肚,卻無能為力,生死平安都要從旁人口中得知,才能聽到他的只言片語。

東京有變。

恐博容生事。

沈青梧在昨夜就意識到了,她只是沒想到,張行簡獨自離開,不帶她。她以為自己武功這麽高,無論是博容還是李令歌,都千方百計要得到她的支持,要將她當做殺向敵人的第一支箭用……

可是張行簡不用她。

她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用的武器嗎?

她的武功與桀驁執著的性情,不足以讓張行簡覺得安全嗎?

誰會放著這麽好的武器不用,誰會舍得雪藏她這麽好的武器?

閉著眼的沈青梧,睫毛顫抖,腦海中浮現張行簡溫柔看著她的眼神。

千言萬語,說出一半,藏著一半。總在觀察她的人,向她說明愛意的人,也時時藏著愛的執拗一面——

世人都要將她當武器用,都要利用她的武功,算計她的武力。

只有一人執拗於讓她養傷,讓她休息,讓她不用總沖在第一線。

世人都知道她與博容的關系。

張行簡為此嫉妒而不安。

可是張行簡昨夜問她——你要我救他嗎?

他雪藏她,不想她受傷,不想她直面博容——哪有學生,要直面所有的殘酷,要打敗自己的老師,要踏著老師的屍體,才能走完自己的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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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林還在嘀咕念:“我為你備了許多佳釀……”

沈青梧將頭埋入膝蓋。

世人皆懼她,惡她,敬她,怕她。

張月鹿憐她,愛她,喜她,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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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沈青梧說過要保護他。

沈青梧從來都說話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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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林太害怕沈青梧發難。

但是沈青梧沒有。

沈青梧似乎就這麽接受了郎君軟禁她的現實——那些苗疆人欲言又止,還沒接受,沈青梧先接受了。

每日三餐與煎好的藥送到屋中,每天為她讀一讀郎君的信,長林就用這種方式安撫著沈青梧。沈青梧一直很平靜,長林漸漸放松下來。

長林一邊掛念著東京的郎君,一邊為此刻的沈青梧欣慰。

他想沈青梧也是蠻好相處的嘛。郎君與她同行數月,到底沒有白同行。郎君必然馴化好了沈青梧,必然讓沈青梧聽話了。

於是,到了這一天。

這一日,是沈青梧被囚的第八天。

長林給沈青梧將藥送到門口,他坐在門框外的台階上,翻開那封被他折得皺巴巴的信紙。

長林打個哈欠:“咱們今天繼續讀信哈……”

屋中沈青梧淡淡說:“藥太苦了。”

長林愣:“啊。”

他試探:“我給你端盤糕點?你想要什麽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