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平都信

清風朗月,夜市繁華,奇珍閣臨街一處的三樓是醉臥看燈的好地方。

軟塌上一只渾身雪白的獸占了大半位置,腳邊窩著一只灰白色的狸狀小獸,榻頭上端坐著一只翠綠的鸞鳥,席潮生端著果子進來的時候,被三雙獸眼齊齊盯住,饒是他見慣了這種場面,還是愣了一下。

見是他進來,裴朔雪伸了個懶腰,露出軟軟的肚子,把自己伸展成了一個長條,從榻頭拖到了榻尾。

三斤跟著他伸了一個懶腰,而後又蜷縮在他四肢空蕩的位置,將毛茸茸的臉貼在冰涼的榻上乘涼,反而是青鸞被他這麽一動,擠得差點掉下去,臨空撲騰了兩下翅膀才穩住自己的身形。

“你就不能把你本相收一點,像三斤那樣小一點?我這寒玉榻也算大了,竟也不夠你一個躺的。”青鸞抱怨著,扭頭自席潮生掌中叼了一顆櫻桃。

席潮生把果盤放在榻邊三人都能夠到的地方,朝裴朔雪道:“神君家的那個孩子讓我問問神君,什麽時候回去。”

裴朔雪半支起身子,拱了拱擋住視線、忍冬做的那只小獸燈,瞧了瞧外頭街道上依舊是人頭攢動的,不在意道:“天色還早著呢,這麽早去護城河那裏擠什麽,他要是餓了,你叫他自去吃些東西,我又沒讓他在外間等我。”

席潮生應了一聲,撥了屋中的燭燈燈芯,重新續了水眠香,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剛出門口,坐在外間的忍冬就站了起來:“貴人說什麽時候走了嗎?”

席潮生依言轉達了裴朔雪的話,忍冬默了一瞬,轉眼朝街道看去。

將近子時,夜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陸續往護城河邊去。

春信節在子時放花燈祈福,據說能上達天聽,祈願成真。

每一年他都想著能和裴朔雪一起在子夜放燈,但是裴朔雪總是窩在奇珍閣,竟沒有一年是遂了他心願的。

像往年一般,忍冬一個人淌過擁擠人潮,往護城河而去,他擠在人群中在護城河邊上的一角站穩腳跟,寫了兩張條子,一張放在河燈裏,一張放在天燈中。

河燈入水,天燈騰空,忍冬每年求得都是同一個願:願貴人之願皆能如願。

忍冬閉眼祝禱一番,待再睜開眼,入河的花燈,騰空的天燈,都泯然於滿河、漫天的一模一樣的花燈之中,再尋不出哪個是他手中兩盞。

他祝禱完畢,便獨自沿著岸邊又擠了出來,準備原路返回。

岸邊石階上沾了水,被眾人踩得泥濘不堪,左右的人實在太多,忍冬看不見地上的路,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好在一只手托住他的臂彎,拽了他一把,忍冬順勢擠出人群,站穩腳跟,正要道謝,擡頭一看,竟是趙鳴鸞。

趙鳴鸞穿了件鵝黃衫子,手上提著一盞兔子燈,兩個小辮垂在前端,言笑晏晏:“哥哥怎麽一個人在這放花燈?”

瞥見她手中的兔子花燈,忍冬就想起那只他昨夜按照裴朔雪的要求做了許久的燈,好不容易按照這人的喜好做好了,裴朔雪卻讓燈跟著他在奇珍閣裏待著,明顯地是在敷衍小孩子玩。

這樣想著,忍冬瞧著趙鳴鸞手中的燈也不順眼起來,站穩身子之後,不動聲色地避開趙鳴鸞的手,準備回去。

趙鳴鸞也不惱,仍舊笑嘻嘻的,拉住忍冬的袖子道:“哥哥這麽急著回去做什麽,左不過那個貴人不到人都走光了,也不會出來的,不如去齊鳳閣上等一會,奇珍閣上的景色哪裏有齊鳳閣的好。”

忍冬低頭瞥了一眼趙鳴鸞揪住自己衣袖的手,擡起眸子看了一眼她,對上她一雙盈盈笑意的眼。

往年裴朔雪確實是要到人都散盡了才會出來,那個時候大小商家都準備著歇市,他想找個地方吃宵夜都難,不如在齊鳳閣先占個位置,點上些宵夜等他。

忍冬和趙鳴鸞這些年來打打鬧鬧,可除卻最開始她綁了自己那遭,其余時候忍冬也沒在她身上吃過什麽虧,她最是個雷聲大雨點小的,說起唬人的話一套一套的,但是實際上並不會做些什麽。

相反,忍冬借著和趙鳴鸞打鬧的幾年,稍稍受了些傷,便跑到裴朔雪那處賣乖,倒是騙了不少的安慰。

齊鳳閣如今正是座無虛席的時候,走一步能遇上十個人,他也不怕趙鳴鸞會在此處做些什麽。

趙鳴鸞引著他往二樓一處雅間裏走,一進門就是一座極大的水墨屏風,幾乎隔斷了整個房間。

“人來了。”趙鳴鸞走到忍冬身後,關上了房門。

屏風後頭坐著一個人,身量被水墨掩映得模糊,忍冬以為是素箏,正要往裏走,卻被趙鳴鸞攔住了。

“公子不用急著過來,還是等在下將來意說明再決定是否相見為好。”一個渾厚的男聲從屏風後頭傳來。

忍冬怔了一下,意識到不對勁,瞪了趙鳴鸞一眼,示意她給自己一個解釋:“趙鳴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