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黃鼠狼

月上中天,疏影橫池。

僧人睡得早,寺中不聞人聲。

被忍冬抱著懷中,壓著一只爪子的狸貓動了動耳朵,睜開眼睛,盯著窗戶處半晌。它好似從微弱的風聲中聽到了什麽,突然從孩子的懷中掙脫出來,跳到半開的窗戶上,消失在夜色中。

歇了白日的喧囂,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只留下些許搭建的棚戶和散亂在地上的殘渣,狸貓小跑幾步,在一處巷子口聞了聞,豎起了瞳孔,而後飛躥到面前的高墻上,落下的一瞬青灰的墻面上都壓不住它的黑影。

沉悶而壓抑的野獸吼叫自墻角泄出,一只三角虎皮的巨獸步步逼近,高大的身軀遮住了墻角一團小小的陰影。

“不知道我年齡大了?能不能尊老愛幼跑慢點?”裴朔雪舉著一盞琉璃六角燈,絲毫不帶喘的,扒拉了一下巨獸的長毛,沒扒拉動。

他無語地擡起頭斜了巨獸一眼,那只蠢貨偏生還以為這是贊賞的目光,討好地低聲叫了兩下,只是配上它龐大的身軀怎麽看怎麽別扭。

被它一只爪子壓著的一團黃色捂著眼睛,聽見猛獸的低吼直打哆嗦,顫著聲音道:“別吃我,別吃我……我是好妖……”

裴朔雪費力地將自己從巨獸和墻面間塞了進去,倒拎著燈把對著黃鼠狼的腦袋當鼓敲,“叫你跑,跑!還跑嗎?就仗著我打不過你,還放毒氣!還放嗎!”

巨獸配合著齜牙,黃鼠狼被敲得頭昏眼花,也不敢動一下。

裴朔雪打了幾十下,嫌手酸,脫了外衣墊在地上,靠著巨獸的毛席地坐下,將手中燈往黃鼠狼臉上一照,明顯還帶著氣,道:“爪子,伸出來。”

黃鼠狼從瑟瑟發抖地伸出一只前爪。

裴朔雪用燈杆戳了戳,不耐煩道:“另一只。”

黃鼠狼聽話地伸出另一只爪子,爪子上一道被劈砍過的痕跡頓時映入了裴朔雪的眼簾。

裴朔雪點點那道傷疤,道:“交待吧,你就是當年軍營裏那只黃鼠狼?”

“不是……我只是個小本生意人,一直在扶桑鎮……沒有出去過。”黃鼠狼捂著眼睛,悶聲道。

“你看我。”裴朔雪踢了一下它的屁。股,“這張臉總認識了吧。”

黃鼠狼像是聽到了要取他性命的話一般,捂住眼睛的爪子更加收緊了,“我不看我不看。我什麽都沒看見,你別殺我。”

裴朔雪簡直懷疑這只膽小得可笑的黃鼠狼是否在自己手下擋過刀了,他強行挑開它捂住眼睛的爪子,挑開一個,黃鼠狼蓋一個,挑開一個,它又蓋一個,氣得裴朔雪直接道:“啃了吧。”

巨獸的牙齒叼住黃鼠狼的後頸,還沒下口,黃鼠狼立時坐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拿開爪子,反復道:“我死了我死了,我被吃了我被吃……”

“啊——”他看見裴朔雪的臉,整個身子都撞在巨獸的齒牙上,一個勁兒往後躲,“是你……你是人,怎麽會活這麽久,你是……鬼?救命啊,有鬼……”

難怪妖族凋零成這樣,現下的妖都是這般上不得台面嗎?

裴朔雪見他實在嚇得什麽話都問不出來,幻化成當年在軍營的臉又收了回去,變成了如今用的一張臉,直接道:“那只狐狸呢?”

“我真不知道……恩人嫌我沒用,把我丟在這裏看店了……”

“那燈呢?”

“也是恩人讓掛的……你放過我,我只是個三千歲的孩子……”

黃鼠狼哭得更兇了,原本一張胖得分不清鼻子眼睛的臉更是扭曲在一起,裴朔雪看著礙眼,好幾次都沒忍住瞥開目光。

三千歲算是孩子,那這個正抓著你沒化形的不過一千多歲,難道還算是幼獸嗎?

裴朔雪痛心疾首地搖搖頭,妖族一派塗地,妖族沒有未來,還好他沒答應接了妖族的爛攤子,不然整天圍在他身邊的不是面前這個說一句哭三聲的醜物,就是旁邊這個傻笑著邀功的廢物,光是想想,裴朔雪便覺得還不如把他埋在清玉山下長眠。

“見過貂嗎?”裴朔雪實在受不了它那個樣子,道:“變一只來瞧瞧,小一點的。”

黃鼠狼委委屈屈地將自己團成了一個團,變成了一只細密黃毛的小貂。

這下裴朔雪看著順眼多了,他從懷中掏出一截銀繩,綁在它的前爪上,系了一個醜拉吧唧的蝴蝶結,頗為自得地欣賞了一番,拍了拍巨獸的腿。

巨獸立馬乖巧地變回了狸貓的模樣,拱到裴朔雪的掌心裏蹭了蹭,扒了一下小貂爪子上的銀繩,示意自己也要。

“你不是有這個嗎?”裴朔雪撥了一下它脖子前掛著鮮花餅形狀的小玉石,道:“我說過多少次,這是束縛妖族靈力,不讓他們變成人形的,你這種根本變不成人形的不需要。”

“不過這束靈繩還挺好用的。告訴你爹,讓他再送點,別小氣,送個百八十丈的,抵你的飯錢。”裴朔雪拎著燈在前面走著,狸貓叼著小貂在後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