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堅定

青磚檐下, 荀世俞整個人攏在陰影中,他背著手不言語,渾濁深沉的眼中透著的是不容忤逆的威嚴。

蘇翹瞄了一眼, 背地裏那手肘捅了荀紹景一下。

荀紹景反應不及,往前踉蹌了一步。

對上荀世俞瞥來的目光,荀紹景回頭瞪了蘇翹一眼, 隨即轉頭微微笑道:“父親,您怎麽會在此處?”

荀世俞沒有搭理他, 收回視線,看向朝自己走來的另外兩個人。

明順城民風開放,有放得開的便是兩人牽著手走下小鵲橋, 放不開的便一同走下來,也算是做了數。

可謝執牽著季念一路走下橋,走入人群,再到街道盡頭的無人處,都沒有松開手。

季念不知道荀世俞為何會在此處,但不可避免的, 就是在這種料想不到的場合, 再次碰上了。荀世俞的視線落在他們的手上時,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手心的薄汗。

荀世俞面色很冷,詰問道:“謝子卿, 你可知你在做些什麽?孰輕孰重,而今你已然分不清了嗎?”

話落,謝執緩緩松開了季念的手, 卻在行完禮後, 再度牽起了她。

季念手指一顫, 木然地低下頭。再擡頭時, 只見荀世俞的目中隱有波瀾,忽地向前一步。

可謝執亦無聲上前一步,把她和牽著的手背到身後,握得更緊。

“謝子卿!”荀世俞壓制著怒火,壓低聲音喝道。

荀紹景站在一旁看著,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非是他不願意幫,而是他從未想過會有如此場景。

自從謝執成為荀世俞的學生起,荀紹景從未見過謝執對荀世俞有半分不尊不敬,可他而今如此做,便是不作任何辯解,將自己放在了和荀世俞對立的位置上。

荀世俞板著臉緊盯著謝執,詭異的靜默後,氣極反笑: “子卿,你可有想過,你如今還能護著季家小姐,可等你三月後解下印綬,還打算拿什麽護著她?”

***

季念問出他是否還是內閣大學士時,確實是在擔心的,但後來謝執沒有正面答她,她錯以為是因為過去的事,他才會回避。

但其實,她猜得沒錯。

當日謝執在大殿上提出要拒了與六公主的婚,皇帝龍顏大怒,當即怒斥道,若他要拒婚,那這官他也別想做了。

是威脅還是氣話,不得而知。當時徐公公給遞了好幾個眼色,可不想領會的人眼色遞得再明都沒用,謝執答得利落,待新政落定,願解綬印。

皇帝氣得話都差點沒說出來,還惦記著再給他個機會,問他可是真想好了嗎。

結果謝執眉頭都沒皺一下,行了深深一禮,道:“謝皇上隆恩。”

***

荀府,正堂。

下人剛泡了茶,荀紹景睨了眼身邊人,將茶推到她面前:“三小姐不必擔心,父親只說要和謝執談談,未必談出的就不是好結果。”

季念沒動那茶,轉頭便問:“他要辭官之事,你知道的?”

荀紹景沒想到她開口問的是這句,拿起的茶杯在空中頓了下。

而就這轉瞬即逝的停頓都季念看在了眼裏,身體微微前傾:“你早知曉為何不告訴我?”

“我不知道,”荀紹景立刻放下茶杯,看著蘇翹和季念,“你們別如此看著我,你們是何時知曉的,我便是何時知曉的,一個時辰都沒早。”

季念不知聽沒聽進,忽地從座上站起:“我去和荀太傅說。”

她起身的動作有些大,袖子刮過茶杯,翻出幾滴茶水在桌上。荀紹景就近穩住那茶杯,攔住她:“三小姐要去尋家父說什麽?”

季念緊盯著荀紹景,仿佛把眼前人當成了謝執:“不能解綬印。”

“謝執四月前被貶官,其中緣故我先前不知,但荀公子不可能不知,皇上會同謝執出此策,足以見得皇上有多信任他,”季念深吸一口氣,“所以他不可以在此時解綬印。”

荀紹景卻問:“不解綬印難道你想要謝執娶六公主嗎?”

季念動了動唇,袖中手緩緩攥緊:“不娶六公主的辦法可以再想,非要用這樣的方式嗎?”

荀紹景:“假若就是只有這一個法子呢?”

寸步不讓般,荀紹景的追問讓季念一時沒答上來話。

可荀紹景就是故意的。

他沒有給季念任何思考的機會,嘆息一聲:“何必呢,謝執當初為何會入仕,三小姐最是知道,不是嗎?”

……

荀府書房中,荀世俞佇立於墻上那副《飛雁圖》前,久久未有言語。

此外謝生平所繪,謝生平臨走前讓人將此圖贈予荀世俞,只傳了一句話,自家小兒謝執勞他費心了。

再之後,荀世俞收謝執為唯一的桃李,傾其所有將自己畢生所學教授於他,但其實這麽多年他待謝執,不僅僅是對待學生,更是將他看做了半個兒子。

荀世俞望著那畫上鴻雁,背對著謝執道:“我朝官員一萬七千五十名中,五品以上京官占到一千二百一十三名,而你可知,余下用從六品升到五品之人均要用幾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