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聲梧葉一聲秋(五)

曲不詢偏頭凝望她。

碎瓊裏的天永遠是昏黑一片的, 淡淡的星光幾近於無,檐上蓮燈歪歪斜斜地掛著,在蕭疏的風雨裏搖搖晃晃, 昏黃的燈光映在她眉眼, 很淒冷。

她一直是冷冷清清的, 有時就像細碎的冰雪,永遠無法真正靠近她, 觸碰就消逝。

他心裏一陣難以言說的煩躁, 像是同時有無數細小蟲蟻啃噬他心間,把那一道經年不愈的劍傷狠狠撕開, 滋生出消解不去的戾氣。

早知今日,他想,當初就不該想什麽順其自然、唯恐唐突, 管他什麽天意憐幽草的師兄, 縱然她心裏已有旁人了又怎樣?當初既然沒有在一起,便說明沒有緣分, 合該到他這裏,不管是死纏爛打也好、軟磨硬泡也行, 怎麽都要緊緊攥著她, 誰也插不進來。

卑鄙便也卑鄙了,他克己自持了那麽多年,又得到過什麽?

“沈如晚。”他忽然叫她。

她也偏過頭看他。

神容不自覺地有點破碎哀戚,如含冰雪,不太像她,那麽陌生又遙遠。

曲不詢忽而擡手, 一手捧在她頰邊, 微微用了點力。

他傾身, 和她近在咫尺地對視,直到她幽黑眼瞳裏只剩他的影子。

“看我。”他說。

她微怔。

曲不詢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忘掉他。”他神色漠然,指節一點點用力,眼瞳幽邃下蘊含著冰冷的偏執,他用力閉了一下眼,像是要把這偏執藏匿,他低聲說,“忘了他吧。”

沈如晚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

她微微蹙眉,目光在他眉眼掃過。

曲不詢猛然向前一步,把她退開的空隙壓縮回原先的距離。

“不管他是誰,”他說,低低的,很沉冷,卻莫名像是乞求,“把他忘了吧。”

“看看我,”他輕聲說,“我也不差。”

沈如晚忡怔地打量他。

“你……”她茫然地看著他,“我們以前認識嗎?”

如果從前不曾相識,他為什麽要這麽看著她?

他們萍水相逢,只認識一年半載,哪有那麽多非你不可?

她又向後退了一步。

“你這樣,我有點驚訝。”她微微擰著眉毛,沉默了一會兒,“我還以為我們只是一時投緣。”

曲不詢攥緊了她的手。

他居然笑了一下。

“告訴你個秘密。”他垂下頭,湊近她一點,氣息裏熱意暈染,像是吻在她耳邊,聲音低低的,“其實覺得你劍意很美的那個人,是我。”

沈如晚怔然擡眸。

“一見鐘情卻根本不知道的大傻子,是我。”他說,“一直遠遠看著你卻不知道怎麽靠近的人,也是我。”

隔著另一張面孔,另一具皮囊,另一個名字,另一重身份,終於有機會去訴說同一顆千瘡百孔、隱隱作痛的心。

他輕聲哂笑,一點慘淡的自嘲。

“沈如晚,沈師妹,”他聲音很低,每個字都像是用盡力氣,“你看看我,多喜歡我一點,別讓我這一輩子活得像個笑話。”

夠荒唐、夠狼狽、夠可笑的一輩子。

沈如晚凝眸看他。

“你……”她怔怔然,下意識說,“我沒見過你。”

她從前從未關注過在蓬山寄身的記名弟子,更不會知道這裏面有一個叫“曲不詢”的人。

曲不詢深深望她。

“是。”他笑著說,不知是什麽滋味,“你不認識我。”

沈如晚沉默著審視他很久。

“所以你說的那個暗暗戀慕的師妹,”她語氣別樣的古怪,輕輕的,“是我?”

曲不詢沒有一點猶豫。

“是你。”他的回答幹脆得容不下半分猶疑,“一直是你。”

沈如晚不說話。

檐外雨靜靜落下,淅淅瀝瀝,只剩寂寥。

過了很久,沈如晚轉過身,神色復雜地望著潺潺細雨。

“人間重晚晴,是我和我堂姐的名字。”她說,語氣有點疏離,像是解釋,又像是僅僅隨口訴說,“同心環是她去訂的。”

曲不詢一怔。

他驀然擡眸看向她,“你姐姐?”

沈如晚抿了抿唇。

她有點煩躁難耐地說,“誰跟你說同心環只能情人互贈了?親人朋友關系好,哪個不能互相送東西?真是一根筋。”

被她懟了,曲不詢卻忽而笑了。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沒有不羈灑脫,沒有懶散不經心,眼瞳幽邃沉黑到讓人心驚。

沈如晚被他看得心煩意亂。

“你別想太多。”她冷冷地說,“我只是不喜歡被誤解。”

可沈如晚什麽時候又在意過旁人會怎麽去想她了?

曲不詢低著頭笑了。

沈如晚冷著臉惱火地看了他一眼。

“勞駕讓一讓。”身後忽而有人說,“你們擋在我賭坊門口了。”

沈如晚回過頭。

奚訪梧還是那副冷肅的模樣,看上去不像是賭坊老板,倒像是個鎮場子的,目光不冷不熱地打量他們,不知道為什麽,沈如晚總覺得他其實一直在留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