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疑是昔年窺宋玉(八)(第2/3頁)
沈如晚沉默了一會兒。
她既不想在曲不詢面前誇長孫寒,也不想在曲不詢面前貶低長孫寒。
“你上次還說長孫寒都是裝的。”她低聲說。
曲不詢無言。
他在黑暗裏無聲地勾了一下唇角,沒多少笑意,“是啊,他能裝到死,多少也是一種堅持。”
沈如晚偏頭看向他。
想了一會兒,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輕輕觸了觸他臉頰。
曲不詢借著微弱的光和她對視。
光也幽幽,人也幽幽。
“溫柔腸斷草很美。”他忽然說,“如果能找到,帶你去看。”
沈如晚一怔,不懂他怎麽話題跳轉得這麽快,剛才還在說長孫寒那樣更好,轉眼就說起去看溫柔腸斷草。
幽光裏,她什麽也沒說,目光清淡地瞥了他一眼。
她永遠是清清冷冷的,就連安慰起人來,也很淡很淡,仿佛近在眼前,卻又遠隔天塹,只有眼底一點笑意溫柔如絮,讓人情不自禁想握攏。
曲不詢搖搖頭。
沈如晚皺眉,“你又想到什麽了?”
“沒什麽,想到我自己。”曲不詢嘆了口氣,“北也找不著了。”
這是什麽意思?
怎麽就忽然找不著北了?
真是莫名其妙。
沈如晚搞不懂他,也懶得再問。
曲不詢看了她許久,在心裏嘆了口氣。
一笑愁城自解圍,原來竟是真的。
歸墟很大。
從他們墜落的地方起,可以走上很多很多年,如果是第一次來,走上一段時間就會迷惑起來,又不敢大範圍查探,以免耗盡了靈氣,再也沒法從歸墟爬出來。
但曲不詢對歸墟極其熟悉。
“其實靈力耗盡也未必就全無生路了。”他說,“如果運氣好,能遇見溫柔腸斷草,吃了就能恢復靈力,儲備得多一點,就能爬上去。”
不知道奚訪梧到底會去哪裏,但這人手裏有溫柔腸斷草,而溫柔腸斷草又是大片大片生長的,倒不如先找靈草,再碰碰運氣看奚訪梧在不在附近。
“你後來後悔的時候,就是靠溫柔腸斷草走出歸墟的嗎?”沈如晚問他。
曲不詢輕輕一點頭。
“何止?”他說,“要不是溫柔腸斷草,我直接就死在歸墟下,更不用提怎麽爬上來了。”
沈如晚凝眸看他一眼,想問他到底為什麽會覺得了無意趣、不如解脫,卻又覺得和他關系沒到那個份上,未免交淺言深。
她靜靜想了一會兒,沒問下去,反倒語氣淡淡地說,“要是當時我們認識,說不定還能做個伴,一起去歸墟底下求個解脫。沒準你爬出去了,我是真解脫了。”
這回輪到曲不詢一怔。
“怎麽?”他想問清楚,卻又怕觸及她傷痛,反倒把她推得更遠,想了又想,終是不太走心地故意玩笑,“你是打算和我共寫一段生死相隨的殉情佳話?倒也沒這必要吧?”
這都哪到哪啊?
他到底都是怎麽能張口就來點混不吝的話的?
沈如晚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那還不如和長孫寒共寫因愛生恨、千裏追殺的傳說呢。”她冷笑,“起碼長孫寒在蓬山人氣非凡,擁躉眾多,許多師姐妹都仰慕他,他最後死在我手裏,多少人還羨慕我呢。”
曲不詢神色古怪。
“你要是覺得這傳聞聽起來很好,倒也不是不行。”他說著說著,頓住,過了一會兒追問,“真有蓬山同門羨慕你殺了……長孫寒?”
“可不是嗎?”沈如晚似笑非笑,“做不了他活著時的唯一,做他死後的唯一,不也很纏綿感人嗎?”
曲不詢噎住。
他欲言又止,想說點什麽,只覺噎在那裏,什麽都怪。
“我可真是……想不到。”他五味雜陳。
這到底都是什麽人啊?
順著天川罡風呼嘯遠近的方向一直走,有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溫柔腸斷草。
呼嘯的聲音在這裏靜止,靜謐到落針也可聞。
大片大片的溫柔腸斷草生長在無人知曉的深淵,淺淡的幽光凝聚成星海,成為這無盡黑暗裏的唯一靈光。
美得讓人連呼吸也忘卻。
沈如晚忡怔地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溫柔腸斷草。
“神州推崇的天材異寶、能讓修士獅子大開口換一架步虛舟的東西,在這裏不過是滄海一粟。”她慢慢地說,“真讓人難以想象。”
沈家這麽多年聚斂不義之財,種下不知多少七夜白,卻連這一片溫柔腸斷草的零頭也達不到。
就這麽自由自在、無人在意地肆意生長,任意一株都是會被世人打破頭的至寶,但它們在這裏只是生長、枯萎,度過無人知曉的一生。
就像是無聲的嘲弄,天地江河總有一種讓人苦笑無言的幽默感,冷冰冰地嘲弄所有功名利祿欲。
“這溫柔腸斷草生長老去,本也不是為了給誰斂財的。”身後忽然有人冷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