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疑是昔年窺宋玉(八)

很短暫、又很綿長的一個吻。

唇和唇相撞, 像少年青澀的小心翼翼,但又克制而綿長,他只是輕輕吻了她一下, 停在那裏, 一切都靜止, 只剩下千萬裏外高空呼嘯的風,和他沉沉的呼吸聲。

沈如晚握在他捧著她臉的手上, 他沒動。

於是她遲疑了一下, 也沒動。

他灼熱的呼吸拂過她肌膚,將她纏繞, 分明藏著很強的侵略性,卻又克制著。

至少在這一刻,他的吻是悄悄的。

沈如晚的耳後忽而後知後覺地發燙。

她不那麽膽怯親密, 她也從不猶疑是否撩撥曲不詢, 因為她對他有感覺,卻又沒那麽在乎。

她這輩子都不會像對曲不詢一樣撩撥長孫寒。

不會, 也不敢,哪怕一切時光倒流回從前什麽都沒發生的時候, 再來一次, 她也只會和從前一樣小心翼翼地藏好喜歡,迂回又婉轉地向他靠近,哪怕,永遠差一點緣份。

如果這是一個急切而充滿欲望的吻,那她倒不會有多驚訝,熱烈不常有, 燃盡後就會消逝, 只要靜靜享受從煙火燒成余燼的過程就好了, 風一來,把余燼都帶走,各有歸宿,相忘於江湖。

沈如晚習慣離別,今朝同遊,明日就成過客,再正常不過。

可曲不詢只是克制又小心翼翼地吻她一下,青澀又隱忍,恍然似少年的純澈,卻又抑制著暗流洶湧,仿佛也一下回到青蔥少年時的情竇初開。

她呼吸凝滯了一下,忽地偏開頭,微微向後仰,他的唇拂過她頰邊,輕輕的,一陣溫熱的癢意,讓她又猛然向後退了一步。

“怎麽,怎麽這麽突然?”她在黑暗裏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他一點輪廓,萬幸只有輪廓,這樣他就看不見她微微發燙的耳尖。

曲不詢在黑暗裏靜靜地沒動。

他好久沒回答,久到沈如晚微微凝眉,他才一聲輕笑。

“因為聽到你這麽在意長孫寒,有點在意。”他語氣很輕松,仿佛沒事人,“嚇到你了?”

沈如晚一時語塞。

說是嚇到,未免太大驚小怪,可若說沒有,又是假話。

“我說起長孫寒,你有什麽好在意的?”她避而不談,擰著眉,即使她知道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難道你也想被我殺一回?”

曲不詢低聲笑了一下。

“這就不必了,有那麽一次就夠了。”

沈如晚只以為他說的是她殺長孫寒的那次。

曲不詢沒再說下去。

他伸出手,攤開掌心,露出掌心盈盈的光輝來。

是那些溫柔腸斷草的種子。

在外面黑黝黝的,但到了歸墟下,竟盈盈地綻放光輝,雖然微弱,卻成了黑暗裏的唯一亮色。

沈如晚忽然想起問他,“你是從哪得到這些溫柔腸斷草種子的?”

倘若奚訪梧和杭意秋是因為運氣好,僥幸從歸墟中活著回來,帶回了成活的溫柔腸斷草,那曲不詢呢?

曲不詢借著掌心溫柔腸斷草種子的輝光看向她,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意,唇角淡淡地勾了一下,“因為我也來過歸墟。”

沈如晚微微凝眉。

“你來歸墟做什麽?”她有點狐疑。

曲不詢凝神望著她。

在臨鄔城見到她的時候,他是真想過報一劍穿心之仇,可他隔窗看了她整整三天,什麽都沒想起來,只想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從窗裏探出來,對他看上一眼。

不管沈如晚對長孫寒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感覺,都不重要,從那天起他就知道,他永遠不甘心再做長孫寒了。

遠遠看她,顧忌這顧忌那,連自己喜歡不喜歡也懵懵懂懂,直到死在她劍下都沒和她說過話,未免太可笑了點。

“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不如就這麽死一回,倒也算得上解脫。”他目光幽幽,笑了一聲,“可後來還是後悔了。”

沈如晚微怔。

似曲不詢這般灑脫,也有想要一個解脫的時候嗎?

“走吧。”曲不詢朝她伸手,好似沒把這當一回事,泰然自若,“不是去找奚訪梧嗎?”

沈如晚頓了一下,望著他自然而然伸出的手,猶豫了須臾,輕輕把手搭在他掌心,被他五指一收攏,用力握緊,熱意從掌心與掌心相貼處傳遞,燙得她心口也一顫,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握在掌中,半點也不動。

曲不詢偏頭看她。

“有件事你還記得吧,”他說,語氣淡淡的,“我說過,我這人厚臉皮又卑鄙,和長孫寒可不一樣。”

他沒有插科打諢,也不是開玩笑。

沈如晚目光落在他眉眼間。

她反問,“你為什麽要和他一樣?”

曲不詢怔了一會兒。

“好問題。”他慢慢地說,“或許是因為,我總覺得長孫寒那樣才是更好的。”

克己自持、端方守禮、謙和體貼,把他平生能羅列的所有完美品質都匯集於一身,他前半生所有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