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枕函敲破漏聲殘(十一)

東儀島修建龍王廟已有大半年了, 期間無論是曲不詢還是沈如晚都有不少機會進去參觀,但巧與不巧,他們誰也沒真正踏入其中看過。

“這可能就是一種別樣意義的同行相輕。”曲不詢踏過龍王廟高高的門檻, 似模似樣地信口就來, “因為修仙者實質上擁有比擬於凡人傳說中神仙的力量, 所以對於凡人所敬畏的虛無縹緲的神靈不屑一顧,哪怕個人的實力並不能支持修士做到傳說中神靈所能做到的事。”

天南地北的凡人神話傳說總是相似, 動輒是滅世天災、開天辟地, 轉眼又是打落天宮、孝感天地,每一個故事背後都是如出一轍的祈願。

沈如晚站在龍王廟雕花的立柱前。

“你知道有一種偏門的修士叫做意修嗎?”她隨口說, “他們以幻想和故事為道法,對於他們自己想象出來的事物,只要他們自己真的相信存在, 所思便能成真。這是一種入門難、精進更難, 但極其強大的修行法,靠的不是資質和勤勉, 而是虛無縹緲的緣份和天賦,所以神州修士眾多, 意修卻極少。”

曲不詢高高挑起眉毛。

這是沈如晚消遣時在偏門典籍裏看到的。

“有時我聽見凡人的傳說就會想, 這會不會是意修的傑作?”她若有所思,“每一個基於自然和現實的傳說,是先有故事,還是先有事實?”

但事實證明,神州意修的數量確實不辜負修行的難度,沈如晚這些年聽到的絕大多數傳說都千篇一律, 印證了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同樣的願景——無非就是功名利祿、風調雨順、平安康健。

光是類似鄔仙湖和龍王的傳說, 她就聽過不下三個。

“這故事裏唯一有點新意的就是說東儀島是水底龍宮的入口。”她點評。

曲不詢臉微微朝著她側過來, 默不作聲地聽她說到這裏,忽而一頓,“你說東儀島是水底龍宮的入口?”

沈如晚偏過頭。

“對,是有這麽個傳說。”她微微頷首。

曲不詢緩緩轉過來看她。

“我在東儀島這些天,和很多人聊過天,把鄔仙湖的傳說翻來覆去聽了無數個大同小異的版本。”他慢慢地說,“我可以肯定,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到過這一點。”

沈如晚微微挑眉。

她短暫地回想了片刻,其實這部分也不是她之前就聽說的,而是昨天章清昱提起的,只是那時她把關注點放在了章清昱生父的師父可能就是華胥先生上,而忽略了章清昱所提及的傳說部分。

現在再回想,既然章清昱生父的師父可能是華胥先生,那麽他酒醉時提及的東儀島的傳說,很有可能就是從華胥先生那裏聽來的,也是追溯華胥先生在東儀島上洞府的重要線索。

她蹙著眉回憶當時章清昱說的話。

章清昱說,鄔仙湖真的有龍的蹤跡,鄔仙湖的傳說也大體都是真的,東儀島就是水底龍宮的入口,風水極佳,若有什麽法事,在島上便極容易成功。

曲不詢揚著半邊眉毛。

“就這鄔仙湖,能藏真龍?”他懷疑,“要真是有龍,上個月咱倆早該發現了。”

這也是沈如晚的疑惑。

真龍沒有,看上去像水底龍宮的建築也沒有,湖底只有泥沙,和一只鰱魚妖,讓人想信這離譜的傳說也信不下去,反而是越想越覺得試圖相信的自己太傻。

倒是曲不詢思忖片刻。

“前半段姑且不提,後半段說東儀島是水底龍宮的入口,風水極佳,利於法事——”他沉聲說到這裏,頓住,竟就站在那裏,擰著劍眉沉思不語。

沈如晚目光在他臉上輕輕掠過。

她難得見曲不詢這般正經思索些什麽的模樣,往日他縱然不是整日吊兒郎當,也總是一副懶散不羈、萬事不掛心的樣子,可只有直直望向他眼底,才會發覺他滿眼沉凝冷郁,在無謂無懼下,還藏著更深更沉的東西。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真切地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也許當真是長孫師兄的朋友。

那種從第一眼起便若隱若現的熟悉感,大概也從來都是由來有因,能成為朋友,彼此之間自然是有相似之處的。

這念頭自然而然地出現,她既覺釋懷,可又莫名悵惘。

或許,她從來沒認真想過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找一個確切的理由,她也並不希望有這樣有理有據的理由存在,仿佛把一切剖析得清清楚楚就會失去些虛無縹緲的希冀。

她心裏空落落的。

曲不詢在她身側擡起頭。

“找到了。”他忽而開口,聲音沉冷,“鄔仙湖靈脈源頭,果然在這裏奔流會聚。”

沈如晚微感恍惚,回神看他。

“靈脈源頭?”她微怔,很快便反應過來,一頓,神識也向下探去,“在這座山底下?”

神識無形無相,是唯一可以無視任意五行阻礙的存在,無論是在空中、水中、土中,速度、準度和距離都不受影響,只有一些特殊的靈材能隔絕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