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第3/3頁)

何景明跟文哥兒待久了,每到一地也愛與人多聊幾句,一聊之下才發現在陶窯這邊幹活的竟還有個河南老鄉。

說是家裏連年遭災,最後把地抵了換糧,從此便沒了容身之處。

一家人本來到船上當幫工混口飯吃,糊裏糊塗隨船到了江南。

眼看著日子要好過起來了,結果又碰上時疫,家裏人全沒了,他靠金沙寺施的藥活了下來,便待在這兒沒再走。

現在他因為幹活伶俐被大師傅相中當親傳徒弟,平時勤勤懇懇跟著大師傅制壺,手頭也算攢了點錢。近來他還與一起住在悲田院的寡婦看對了眼,準備尋個良辰吉日成婚。

往後他們夫妻齊心,一準能把日子過好。

中年漢子臉上帶著仿佛沒經受過半點磨難的笑容:“可惜幾位貴人今兒便要走了,要不然還能喝我們的喜酒哩!”

何景明聽著聽著,心裏不知怎地有些發酸。

失了家宅田地、沒了父母妻兒,顛沛流離地過了半生,怎麽會一點都不難受?

只不過窮苦人有窮苦人的過法,很多時候衣食豐足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吃過再多的苦頭、受過再多的磨難,逢上那麽一兩樁喜事便會喜笑顏開。

回去路上何景明望著手上捧著的紫砂壺盒子有些出神。

文哥兒和康海關心地問他怎麽了。

何景明與他們說起那位中年漢子的生平。他也隨著父親、兄長去過不少地方赴任,只是往來大多是官家子弟,去的也多是文會雅集,鮮少這樣直面百姓的苦楚。

他本身便是個耿介人,如今在江南長了許多見識,更是恨不得當場以詩文為劍,斬盡世間這一切不平事。只恨他眼下還太年輕,於詩文一道還頗為生澀,於朝中又人微言輕,根本無法把胸中鼓噪著的情緒盡數發散出去。

見何景明有些走不出難受的情緒,文哥兒耐心勸慰道:“我們慢慢來,不必太著急。將來我們少說還要為朝廷幹個三四十年,只要始終不忘本心,將來總能踏踏實實做些有用的事。”

何景明聞言點了點頭,接著又有些懊惱地說道:“我該給他們寫篇賀辭。”

文哥兒道:“你不妨寫出來投到《新報》上去,佛寺中向來有不少讀書人借住,說不準他們有機會聽人讀你的文章。”

何景明覺得這提議不錯,當即開始構思文章該怎麽寫。

眼看這麽一棵老杜式的文壇苗苗正茁壯成長,文哥兒便覺得這趟江南來值了!

不枉他積極霍霍每一屆的年輕進士,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啊!

只要堅持廣撒網,總能撈到那麽幾條自己想要的大魚!

回到南京後文哥兒愉快地哼著小曲下了船,揣上自己悉心挑選的紫砂壺回東宮。

作者有話說:

文崽:發現文壇好苗苗!

文崽:沖鴨,何小明!

*

注:

①何景明這人在詩文方面確實很推崇老杜,也經常寫市井人情,時常劍指皇帝和權貴,痛斥朝政黑暗(?)

不怎麽受重用,活得也不長,和徐禎卿一樣三十幾歲就沒了

比較有代表性的應該是《東門賦》,寫的還算淺顯直白,講的是大明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東門外墳頭一個連著一個,一對恩愛夫妻在墳邊分手,丈夫說我們分開吧,前面有戶大戶人家,你可以前去投靠,為奴為婢都比餓死好。妻子本來堅決不肯,丈夫就說我們家已經三天沒吃的了,再這樣會一起餓死,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活著才有希望。最後夫妻就此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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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門賦》的結尾:【婦謂夫言:“爾胡弗詳?死葬同溝,生處兩鄉。飽為汙人,餓為義殤。縱令生別,不如死將。”夫慍視妻:“言乃執古。死生亦大,爾何良苦。死為王侯,不如生為奴虜。朱棺而葬,不如生處蓬戶。生尚有期,死即長腐。潛寐黃泉,美謚何補?”夫婦辯說,踟躕良久。婦起執夫,悲啼掩口。夫揖辭婦,抆淚西走。十聲呼之,不一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