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阿朝也沒想到哥哥竟然回來接自己,可想到今早一無所知的兵法與方才一竅不通的女紅,歡喜之中又摻雜了些羞慚和沮喪。

春寒料峭,宮墻外的寒梅尚未凋殘,淡淡的梅花香散落在凜冽的寒風裏。

出來時,瑞春給她披了件雪白的狐氅,整個人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鬢邊細碎的烏發,和一張瑩白如玉的小臉。

有那麽一瞬,謝昶仿佛看到了幼時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團子。

小團子臉皺成一團,鵪鶉似的走到他面前來,“哥哥。”

手指藏在狐氅下,沒讓他瞧見,謝昶嘆了口氣,以為小丫頭又要哥哥抱了,先道:“上車再說。”

馬車轆轆駕離長信門。

兩個人的密閉空間裏,上一回醉酒後抱住他大腿的羞恥記憶再度湧上腦海,阿朝耷拉著腦袋,又往旁邊挪了一點。

才挪移了半寸,就聽到男人微涼的嗓音:“過來,手給我。”

阿朝駭然大驚,哥哥已經知道了?

難不成是女官告了狀?

這下再也沒辦法無視那道灼灼的目光,只好硬著頭皮往他身邊挪了挪,十根手指無一幸免,蠶蛹似的顫顫巍巍伸出去。

謝昶輕輕握住她的小手,隱隱能看到紗布下包裹著的小小針眼,有的地方還泛了青紫。

小姑娘吸吸鼻子,可憐巴巴地開了口:“對不起,哥哥。”

謝昶掀起眼皮:“對不起什麽?”

阿朝悶悶地嘆口氣:“家裏只有我一個小娘子,哥哥身邊又沒有服侍的丫鬟,若放在尋常人家,哥哥的衣袍、鞋襪、香囊理應都由我來縫補,只可惜我技藝不精,恐怕幫不了哥哥。”

謝昶微怔,原來她沮喪的是這個。

才想找句話安慰一下,又見她信心滿滿地坐直:“不過哥哥放心,日後我定會勤學苦練,早日將針法學會,就能早日給哥哥縫補衣袍和鞋襪嘶——”

她這般說著,情不自禁地捏緊手掌,一時指尖的疼痛瞬間襲來,疼得她小臉都揪了起來。

謝昶也跟著眼皮子一跳。

小丫頭趕忙縮回手,小口小口地往指尖吹氣。

謝昶無奈,摩挲指腹替她緩解了一會,望著她苦惱的神情道:“實在學不會就算了。”

阿朝:“……”

這可不行,哥哥你信我!

謝昶嘆息一聲,就這個水平,他也不指望這輩子能穿上小丫頭親手縫制的衣裳。

他沉吟片刻,試圖勸她放棄:“府上有專事縫補的仆婦,用不著你。”

“仆婦縫的和我親手繡制的衣鞋能一樣嗎?”阿朝悶聲道,“都說妹妹是哥哥的貼心小棉襖,哥哥穿我做的衣裳,感受到我的心意,自然更覺溫暖欣慰。”

謝昶心道,你哥哥只會覺得疼。

想來是讀書算賬的功課給了她極大的鼓勵,才覺得針黹女紅也能熟能生巧,不過再怎麽說,打算盤不會打出滿手的窟窿,可練習女紅這才第一日,一個香囊都讓她身心俱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遑論日後縫衣補鞋?

謝昶沉默半晌,換了個角度勸她:“娘也不擅長女紅,家中的衣物都是爹在縫補,你是遺傳了娘。”

阿朝倒是很少聽他說起這些事情,離開爹娘的時候她還小,如今想起來,好像是沒見阿娘親手縫過衣服,爹爹倒是手巧,許是替人抓藥、診脈、包紮練出來的心靈手巧。

見她已經有所動搖,謝昶繼續道:“當年娘出嫁前,因為繡不出嫁衣,氣得同爹說不嫁了,爹急得團團轉,瞞著外祖和家裏,夜裏翻-墻把娘沒做完的嫁衣拿回來,熬了半個月的大夜,才幫娘繡完了嫁衣。”

阿朝驚得說不出話:“哥哥怎麽知道的,爹告訴你的?”

謝昶沒有回答,只抿抿唇,道:“所以說,再精幹之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繡活兒不行,不必非要為難自己。”

阿朝唉聲嘆氣地撐著腦袋:“爹爹那是寵阿娘,這世上有幾個男子願意幫妻子繡嫁衣的?”

她這輩子,不會因為這個嫁不出去吧?

謝昶沉默地看著她。

阿朝突然想到什麽,又笑起來:“哥哥在我心裏也是無所不能之人,那哥哥的繡工是遺傳了爹,還是遺傳的娘呢?”

謝昶眸光晦暗,沉吟良久才道:“沒繡過,不知道。”

可他自記事起便知道,安定侯蕭家的宗婦、他的母親,當年是整個盛京城繡工最出色的女郎。

只是後來就再也沒人提及蕭家宗婦了。

阿朝見他鳳眸暗沉,不知在想什麽,不過她也能理解,堂堂內閣首輔,生下來便是一雙落筆成章的手,沒碰過針線也屬尋常。

謝昶緩慢收回思緒,岔開了話題問道:“明日是什麽課?”

阿朝想了想:“上半日是《詩經》和《楚辭》,下午是圍棋。”

說到圍棋,小臉兒又皺起來。

謝昶無奈嘆息道:“晚上過來澄音堂,我提點你兩句。”說罷一頓,又補充一句,“用過晚膳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