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2/4頁)

藥膏還沒塗完,阿朝急忙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去廳堂,“阿娘,您別怪哥哥,是阿朝自己想吃杏子,求著哥哥去的……”

阿娘瞧了眼她紅腫的手背,面露不滿地盯向一旁沉默跪穩的少年。

少年背脊挺直,昏暗的天色削薄了他清瘦的身形,那張臉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任憑母親責罰。”

阿朝哭得滿臉是淚,伸手去牽他的袖子,小聲啜泣:“哥哥,我也不是很疼。”

頭頂沉默了一會,阿娘終於開了口:“今日你便不用吃晚飯了,到佛龕前跪兩個時辰再說。”

阿娘決定的事便沒有反悔的道理,阿朝紅著眼睛,眼睜睜看著哥哥跪去了佛堂。

晚飯時,阿朝草草喝了小碗的南瓜粥,想到哥哥還餓著肚子,平日還要再用兩塊松餅的小丫頭就有些食不下咽了。

入夜天涼,香案前燭火搖曳,一個時辰過去,少年依舊跪得筆直,清峻的面龐在晦暗的燈影裏看不真切。

阿朝趁爹娘睡下,邁著小步子偷偷溜進了佛堂。

“哥哥,你跪得疼不疼?”

每次她犯錯,都是哥哥站出來護著她,好像除了尿床,就沒有哥哥不敢頂的鍋。

阿娘就是對哥哥太過嚴厲了,明明是她不對,受罰的卻永遠是哥哥。

哥哥這麽好,可阿娘……好像並不喜歡哥哥。

她蹲下身子,肉乎乎的小爪子就要往少年的膝蓋下伸,要給人家當肉墊兒。

這一幕屬實把少年逗笑了,不過這笑容卻是轉瞬即逝,他就著微弱的燭光仔細瞧她的手,“阿朝還疼不疼?”

阿朝搖搖頭:“爹爹給我上了藥,已經不疼了!哥哥,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麽?”

她從懷中摸出兩個圓滾滾的東西,一手一個,攤在柔嫩的掌心獻寶似的給他瞧:“哥哥吃杏子!我都擦幹凈啦。”

少年眉心微松,心口一寸寸地柔軟下來。

從二壯爺爺那跑回家時,少年也不算血本無歸,還是撿了兩顆杏子給小丫頭帶回來,沒想到她將最愛吃的杏子留給了自己。

小姑娘一雙明澈的杏眼能融化心底的堅冰,他便沒多說什麽,剝開黃澄澄的外皮,自己吃了一個,給阿朝留了一個。

後來阿朝才知道,空著肚子不能吃杏子,否則胃會很難受,但哥哥還是把那枚杏子吃完了。

次日一早,二壯爺爺竟然過來賠禮,手裏捏著兩枚銅錢直跺腳。

“你說說這孩子,兩個杏子摘了就摘了,還給留了錢!昨日一聲不吭的,咱們都錯怪他了!”

一家人詫異的目光投向身側的少年,他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好像從來不會解釋什麽。

沉默良久,才垂眸望向一旁的小團子,“沒有看顧好阿朝,原本就是我的不是。”

……

落日西沉,余輝透過菱花格灑落進來,錯金銀螭紋銅熏香爐內青煙裊裊。

半明半昧的光影裏,謝昶沉默地靠在太師椅上,半身微微後仰,薄煙碎金描摹棱角分明的側臉,眉眼處的鋒利卻沒有半點被柔和。

閉目養神這一會,那些早已塵封的記憶如同走馬燈般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

幼時他對這個妹妹,的確是十分的偏愛與縱容。

小丫頭生得白白嫩嫩,玉雪可愛,四肢藕段似的張牙舞爪,抱在手裏柔軟得不可思議。

他那兩年在養手傷,幾乎沒碰過什麽活物。

直到有一次,妹妹從搖床上滾下來,他眼疾手快地去接,掌心在那一刻觸碰到的綿軟,頭一回讓他意識到,這世上未必都是冰冷的枷鎖、仇恨與傷痛,原來也有純粹和柔軟的存在。

那時爹娘在前院打理醫館,阿朝便交由他照看。

娘不放心,大概是怕他手不麻利將人摔著,又或者,嫌他太過陰郁,怕他與阿朝走得太近,所以每次離開時都會變相地提醒一聲:“阿朝愛鬧騰,有什麽事便到前院喚我們。”

他就只能趁無人的時候偷偷抱一抱妹妹,甚至忍不住去捏一捏她肉乎乎的臉蛋,直到聽見人來,再將妹妹放回搖床。

本以為妹妹也喜歡他,直到後來妹妹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嚇得大哭,他才從某種編織的美夢中清醒過來。

他從來不屬於這個家。

家破人亡那一年,他活得不會比一條狗更有尊嚴。

他不過……是個被人厭惡的怪物罷了。

他好像一夜之間就變回了那個冷清的人,復仇和生存才是他唯一的歸宿,也很快清醒過來,那些溫暖的東西,從來就是與他背道而馳。

陰溝裏的怪物,怎敢擡手觸碰世間的美好?

突如其來的叩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謝昶坐在這片清孤的光影裏,緩緩睜開眼睛,眸中一片冰冷。

宿酈與淩硯前後腳進來。

謝昶掀眸掃了眼後者,轉而先問宿酈:“姑娘的傷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