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江東已被孫家平定了,就像兗豫青徐和部分揚州都已經是劉備的地盤,這都是確鑿無疑的。

但你在你的地盤內旅行不一定是暢通無虞的。

陸懸魚很少有這種感觸,因為她自從出仕之後,就沒怎麽單獨出過門。

很早以前跟陳登阿兄一起出使過鄄城,但那又是個特例,眾所周知,曹老板是個既殘暴,又能幹,而且控制欲還極強的人,因此兗州境內極少見盜匪。

但江東就是另一種事了。

孫權目下不在丹徒,而在吳郡太湖,因此使者也必須渡江後前往太湖。

這條路看起來就蕭條多了。

路兩邊有水田,形狀並不規整,也不是像後世一樣修在平坦土地上,而是選了一些不規則的坑窪作為水田,這樣的水田無論耕種還是收割自然都十分費力,而且產量看著也很堪憂慮。

諸葛亮看了這種田,就緊緊地皺著眉,好像強迫症犯了。

“田埂呢?”

派來的向導表示:“郎君若往郡中去,自然能見到農人修砌田埂。”

“那為何這裏沒有?”

“這裏有山有林,山越頻生襲擾,致使村落荒廢,”向導道,“因此人煙稀少。”

諸葛亮坐在車上,認認真真地聽完又問,“山越難治否?”

這個問題有點超綱了,向導有些為難地支支吾吾了幾聲。

小先生又問了一句,“難道郡官不曾歸化教導他們?”

向導想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來。

“郎君會去教導一群猴子嗎?”

當他這樣嘟嘟囔囔的時候,路邊的叢林裏忽然刮起了一陣風。

正騎在馬上兩眼無神的陸懸魚忽然驚醒了。

有人突然就從叢林裏蹦了出來!

這群人看長相是不像猴子的,但衣著與猴子確實差不多。

他們有男有女,男人幾乎是赤著身體,女人也不遑多讓,軀幹多少還包著一塊布,光裸的胳膊和雙腿雙腳都露在外面,有些人臉上有圖案,有些人身上有紋身,拎著木棍、石矛、斷劍就從叢林裏跳了出來!

沒等向導嚇得大聲嚷嚷,隨隊護送諸葛亮的侍衛們立刻上前,一手環首刀,一手鐵盾,結成陣仗,護在了車隊前面。

向導深吸了一口氣:“何處來的蟊賊,連平原公的使者都敢冒犯!”

山越沒有進攻,也沒有退卻,更沒有言語,只是直直地盯著他們看。

雙方暫時僵持住了,互相都在謹慎地打量對方。

諸葛亮皺皺眉,似乎想要下車與他們說說話,剛一起身,就被她攔住了。

“還有人。”她說。

小先生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看那些山越。

於是在紋身與襤褸間還有一些東西,都清晰地顯現出來了。

他們下山並非是前來劫掠,而是逃亡。

那些人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痕,新傷疊著舊傷,最上面的是倉惶逃跑時留下的,頭頂的枝條,面前的荊棘,腳下的碎石,都給他們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細細碎碎的傷口。

他們的臉上在流血,胳膊上在流血,雙腿和雙腳也在流血。

流了這麽多的血,體力已經落了下乘,更何況他們手裏拎著的武器已經不能用粗劣形容,因而面對幾十個全副武裝的衛兵,他們幾乎是沒有任何勝算的。

可他們的臉上一點懼色也沒有。

他們睜大了眼睛,像是要將全副氣力都用在震懾山下這群陌生人身上——他們不敢畏懼!

可是諸葛亮的神情似乎打動了他們,令他們那決絕而無畏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縫,想要小心翼翼地問幾句話時,有箭矢忽然破開空氣,打破了短暫的寧靜!

一群不著戎服,手持兵刃的士兵呼喝著自山上沖了下來!

“郎君請暫退片刻!奉命清剿山越——”有人在半山腰高聲道,“莫傷了你們!”

那些士兵的腳步幾乎與他的話語聲同樣迅捷,片刻之間就像暴雨過後的山洪一般,席卷而下,將那群山越男女淹沒了。

距離這座無名小山三十裏,修在太湖不遠處的就是吳城,有大族陸氏居於其中,聽聞諸葛亮是奉了平原公之命去見孫權,執意將他請來一聚。

除了這支車隊之外,那些山越男女老幼也被“請來一聚”,都用繩子綁著,一個個串起來,趕著走在車隊後面。

負責剿匪的也是一位年輕郎君,姓陸名遜,字伯言,祖父曾為廬江太守,後來不受袁術待見,令孫策來攻打他家,陸家人不得已從廬江搬回了吳郡。

既然與孫策交惡,那他“奉命剿匪”就很奇怪了。

“山越屢屢下山劫掠農人,縣令亦不堪其擾,”陸遜這麽說道,“實出無奈。”

諸葛亮皺皺眉。

她忽然湊過去,用手攏住嘴,在小先生耳邊嘀咕一句。

這行為就有點古怪,引得陸遜側目,但諸葛亮看看她,看看路兩側,又看看陸遜,還是很坦率地把問題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