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第2/3頁)

神明輕輕地眨了眨眼,似乎覺得這一幕很有趣。

那都是凡人中的大人物呢,舉手擡足,甚至一個眼神,一個命令,就可以讓成千上萬的人死去。

他們的意志就是無數人的命運。

因而在“無數人”看來——也就是那些睡在軍營裏的人,住在城中的人,擠在窩棚裏,瑟瑟發抖著入睡的人——這樣的大人物既然不愁吃穿,出入有馬車,睡覺有被褥,就該是一點煩惱也沒有的。

但此時的陸懸魚也不曾入睡。

她走在軍營裏,身邊沒有親兵,就這麽在夾道間門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帳篷裏的士兵是睡熟了的,他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疲憊,初時還會多愁善感地想一想家鄉,想一想未來,後來什麽都不去想了,只顧著沉沉入睡。

箭塔上的士兵是見到她的,有人想喝問,又有人制止,有小兵跑過去,看了她拿出來的徽章後,嚇得趕緊行禮。

大將軍是和氣的,只要他們打開那幾座暫時空置的營門,她進去轉一轉。

但那有什麽可轉的呢?

其中有些的武庫與糧草已經轉移走了,有些甚至連帳篷都摘了,但地面還留了許多灶坑的痕跡,有沒燒盡的柴草,風一吹,那些灰燼忽然就被卷起來了,像一個個小兵,很是恭敬地正在向她行禮。

她走在這漆黑的,靜謐的,連火把都不需要再點一支的營裏,努力地回憶著曾經住在這裏的人的每一張面孔。

她曾經是記得他們每個人的。

他們每一個人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家中有妻兒父母幾口,母親身體如何,用了什麽藥,她都能很流暢地背出來。

然後小兵就會激動得抹抹眼睛,甚至學了字後,在信中也要鄭重地提一筆。

——將軍記得我呢!

嗨,她早就不記得他們了。

五萬人的大軍,她怎麽記得過來?

那些天真的、暴躁的、忠誠的、愛發牢騷的士兵,她怎麽證明他們曾經活過?

除了這飛揚起來的草木灰,什麽能證明他們曾活過?

史書只會記下她啊!

史官會為她立傳的,不僅是史官,還有當時的許多文人,用不同的筆觸,不同的筆墨,不同的立場,去審視她,評判她,記錄她,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言一詞,她去過哪裏,打了什麽仗,殺了多少人,他們都會為她記下來。

連她不通禮儀所鬧的那些笑話,也會被記下來,作為她這個人的趣事,可以塞在她自己的傳記裏,也可以塞在那些與她相交過的人的史書裏。

那些士兵知道嗎?

會知道嗎?

如果知道了,他們又會怎麽想?

會覺得當個將軍果然是極好,極光榮的事嗎?

還是壓根不在乎這些,只想著要在春耕前快快回到家鄉,看一眼春風拂過的田地裏,第一株生出來的嫩芽呢?

當巡營的太史慈看見他的這位摯友、賢弟、大將軍時,他一瞬間門是嚇了一跳的。

馬蹄與火光都不能驚醒她。

她就是那樣孤零零一個人走在已經搬空的營地裏,臉上帶著無法忍受的痛苦,像是隨時想要哭出來一樣。

忽而有風吹起她的袍袖,將她的面容遮擋住。

當他打著火把,悄悄走近時,她似乎已經從那個漫長而悲傷的夢境中走出來了。

那些短暫離開她的力量,如山如海一樣可怕的力量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又變成了大將軍陸廉。

“子義,”陸廉微笑著望向他,“巡營辛苦。”

太史慈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話,但他最後是舔舔嘴唇,才將那句話說出來的。

“有參軍擬了一份文書,大概明日便可呈上。”

“什麽?”

“袁逆勢大,我軍漸見疲敝,參軍們欲自民夫中擇老實精壯者,充入軍中,補充兵力。”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這樣的戰爭不會只影響到士兵,連同那些依附軍營生存的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比如說袁紹將柘城四面的道路斷絕掉,外界的援助漸漸少了,能吃的東西也就越來越不像樣了。

原來是有野狼野狗的,野外通常不缺這些野獸,尤其這方圓幾十裏都染著屍臭味,什麽樣的野獸也該被吸引過來了。

但它們沒有。

那些大型猛獸早已跑到很遠的地方,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它們敏銳地察覺到這附近將起大疫,所以要逃呢,還是這裏的人已經比野獸更兇殘,更可怕,所以連它們也只能夾著尾巴逃跑呢?

但流民總會想方設法弄些東西,比如說在戰場邊緣設下陷阱,打幾只寒鴉來,拔了毛煮湯吃。

在這樣一個深夜裏,也有這麽幾個人不曾縮在窩棚裏睡覺,而是點起一堆火,正坐在火邊一邊烤火,一邊用力地嗅著瓦罐裏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