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那一隊騎兵中的大部分人其實並沒從他們的交談中回過神。

他們在聊一些也不怎麽愉快的事,比如說軍中發生的那些詭異的事,自從許攸授首後,淳於將軍似乎就變了。

具體變成什麽樣他們這些小兵是不清楚的,但營中有兗州人進出,他們是親眼見到了,並且也聽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傳聞。

他們原本是不在意這些的,冀州軍是不會輸的,雖說即使輸了,他們這些騎兵跑得也是飛快,要論逃跑,一般人也逃不過他們……但,他們是不會逃的!

主公是那麽好的主公,待他們又寬和,又不吝賞賜,就是為他而死也心甘情願啊!

別說他們,連他們的鄉鄰和親友也是這樣想!

因此當那些民夫背著柴回來,悄悄靠近他們時,這些騎兵壓根也沒想過他們帶回來的不僅是被雪水所浸濕的木柴,還有刀刃上鋒利的寒光。

他們大驚失色,踉蹌躲閃,在徒勞而倉促的反抗過後,仰面朝天的倒下。

直到躺在雪地裏時,這些忠誠的軍人依舊圓睜著憤怒的雙眼,想要用最後一絲精魂來質問那些民夫,他們怎麽能,怎麽敢!他們竟然這樣卑劣地背叛了自己的主君,選擇與敵人站在一起!

那些叛徒!他們的親眷也必將因他們的無恥行徑而背上巨大的恥辱!

他們鐵青的面容的確是那樣告訴圍觀者的,因此有陷陣營的士兵走上前去,彎腰替他們合上雙眼。

身上還沾了些血跡的大狗走過那十幾具屍體時冷哼了一聲。

“他們不配。”

高順微微皺了皺眉。

“他們也只是兵卒,聽命征戰,”高順說道,“與你們一般。”

那個民夫小頭目似乎真的思考了這位將軍說的話。

“那不一樣,”他說,“沒被選為士卒時,他們與我們一般,但他為兵士,我為民夫之後,我們就不再是一樣的人了。”

對於大字不識的黔首來說,他們很難理解這種事。

當貴人們將同樣是底層的人民分了一個高低,給了不同的待遇後,他們自己立刻也就認可了新的地位。

士卒要被驅趕著上戰場,九死一生,固然是淒慘的,但他們還有比自己更卑下的民夫可以欺壓時,他們立刻又從中獲得了巨大的滿足感。

驅趕民夫做活對於兵士來說似乎是一種獎勵,令他們得以發泄在軍營中積蓄起來的巨大壓力——當然,民夫營的小官吏也會安慰那些被鞭笞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的民夫,告訴他們這不算什麽,只要明公的大軍渡過了黃河,將那些兗州人、徐·州人、豫州人都抓進營中後,他們這些冀州民夫的地位就提升了!

他們到時候也可以抓住一個被擄掠來的男女老幼,用拳打腳踢或者是更卑劣的方式來宣泄他們被欺壓的怒氣。

打仗都是這樣的,那些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民夫們也會這樣安慰自己,他們只要再忍一忍,忍到明公的軍隊贏下這場戰爭就好——直到陸廉的名聲漸漸傳過來。

她出身卑賤,但已經爬得很高,如果她低頭望一望腳下,她有無數人可以踐踏。

她可以生活得奢靡一些,可以盡情縱樂,即使在行軍途中,她也可以吃新鮮的羊羔,吃肥嫩的豬仔,她可以看到漂亮的少年就劫掠過來,如果伺候得不夠盡心盡力就將他扔給營中那些最粗鄙的軍漢。

她可以隨意殺戮,她的士兵也可以隨意殺戮,無論經過哪個村莊,他們可以肆意享受裏面的一切,他們可以將男女老幼關在屋子裏,再一把火將茅屋點燃,觀賞熊熊大火下的壯美景色——無論是西涼人、烏桓人、鮮卑人,甚至是某些脾氣不太好的豪強世家,都可以做出這樣殘暴的事,並且不會受到懲罰。

她是未嘗一敗的名將,劉備最倚重的將軍,即使她再驕橫些,劉備應該也不敢對她怎麽樣吧?

如果她的名聲沒有傳得那麽遠,冀州人該多麽自然地接受這些臆想與謠言,甚至將它們視為一位名將應有的,小小的傲慢,而且那些,那些難道不是她應得的嗎?

一個殺豬的幫傭,打更的黔首,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她要受多少欺辱,忍多少血淚,肆意妄為些,不是一個很正常的道理嗎?

就連那些曾經在泥土裏奮力刨食,揮灑汗水的士兵,都會心安理得的欺壓民夫啊!

但那些跟著小陸將軍的民夫不一樣,在官渡相峙時,就有這樣隱秘的流言傳來。他們說陸廉律下甚嚴,士兵是不敢隨意欺淩民夫的,那些民夫雖說是來服役,但軍中每次打了勝仗,也有他們的一份錢帛糧米,他們是可以拿著這份犒賞想一想,到底要小心翼翼揣在懷裏,還是求人送回家去,讓自己的妻兒老小也有飽飯可吃——天冷時,他們甚至還有寒衣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