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天幕暗沉沉的,似乎透出地下一點藍幽幽的光亮,於是荒原上的冰雪,枝頭的寒鴉,那些無人收斂的屍體,都被罩上一層墨藍的輕紗,期間偶有比它更亮一點的光,輕飄飄的從什麽地方飄過去。

這樣的時辰裏,萬事萬物都是屏息凝神的,就連軍營也不意外,桐油火把已經快要燒盡了,火光黯淡,像是承不住天幕的沉重,悄悄低下頭,將火把下匆匆走過的人顯得更加細弱。

仿佛下一刻,這火就要滅了,那道走過去的影子也要隱進黑暗中。

白馬城的火光就是在此時突兀出現的。

它初時燒得並不熾烈,但有濃煙滾滾,但隨之火勢愈來愈盛,終於成了一場點燃整座白馬城的大火。

任何一個主將在看到敵營起了這樣紛亂時,胸中都會激蕩得無法自已。

他要立刻點兵進攻嗎?

那會是陷阱嗎?

如果他貿然出營,會有伏兵在白馬坡等著他們嗎?

太史慈立刻下達幾條命令,包括但不限於要士兵加快進食的速度,要斥候近前探查,甚至還要一隊人馬去幾裏外的白馬山守著,若有異動,立刻燒狼煙報警等等。

他下達命令時也在穿鎧甲,待他事無巨細都吩咐過一遍後,鎧甲、護臂、護頸、束皖、腰帶這些也一件件地穿戴停當,再將佩劍帶在腰側,抱上頭盔準備出帳時,有親隨又匆忙地追上來。

“將軍,將軍尚未進朝食,可要用半碗湯餅?”

太史慈盯著那碗散發著肉香的湯餅,皺了皺眉,沒有理會親隨,而是徑直離開了。

戰場是冰冷的,但也是焦糊的,且也不獨太史慈,有許多士兵也只草草撈了幾口餅子唏哩呼嚕地吃下去,肚子裏明明還離裝滿遠得很,卻偏偏有一種食物已經塞到嗓子眼兒,難以下咽的感覺。

他們的對手前日裏大概也曾這樣食不下咽過。

但這種感覺對於高順來說是相當奢侈的,如果他有這麽一碗加了鹽的白水煮麥餅,他絕對可以大口大口地吃完,並且連一滴熱湯也不剩。

他還穿著那身鎧甲,盡管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與光澤,但那已經是高順盡力維護保養的結果,甚至比他本人還要幹凈許多。

自從一把火燒了繁陽城,令袁紹灰頭土臉,並間接引發了許攸倒台後,整個魏郡的郡兵似乎都被動員起來了,所有的世家,所有的縣令,以及那些地方豪強都在兩只眼睛緊緊盯著從自己領地上經過的一切可疑之人。

有人抓到了幾個落單迷路的陷陣營士兵,送交鄴城之後得到了三公子的一句誇獎,以及不不菲的賞賜,這種千金買馬骨的行為立刻刺激到了眾人。

於是更多的人如聞到血腥氣的豺狼一般開始在黃河以北的每一寸土地上細細嗅探,想要掘地三尺,將這支兵馬挖出來。

高順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艱難地輾轉南行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靠譜的補給路線,偶爾會劫掠一次部曲兵的運糧隊,但立刻又將迎來更加兇狠的圍堵,他聽說甚至有人因為尋不到他們,而將冀州境內一些別的賊寇砍了腦袋,假托陷陣營的名字交上去,意圖以假亂真。

那其中有些是經年的賊寇,還有些是新鮮的賊寇。

——什麽樣是新鮮的賊寇?

陷陣營的士兵不解地問俘虜。

——籌不出軍糧,又不願意被征發為民夫的田客,許多就如黃巾一般成了賊寇。

這答案令並州人感到困惑不解,因為繁陽城有那麽多糧,那是用安穩了十幾年的四州儲備來打不到一年的戰爭,如何現在就有人被逼為寇?

這個問題問不到高順這裏,因為他的心思不在這上。

他的面容與之前似乎沒什麽變化,士兵們會悄悄開他們這位將軍的玩笑,說他就是用石頭一鑿子一鑿子雕成的,再過個百八十年,看他大概也還是這張石頭臉。

但他的確是憔悴和消瘦了很多,他的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散發著陳腐的氣味,他們都已經數月不曾卸甲沐浴。

高順的全幅心思都在如何能與陸廉重新匯合上,在察覺到有輜重和民夫源源不斷向著白馬城匯聚後,他立刻也帶著士兵向著這個方向來了。

想穿過淳於瓊屯於城下的大營,到達青州軍的區域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陷陣營不足千人,途中又有許多損耗,有人戰死,有人受傷或生病,有人被俘虜,或者是終於無法忍受在寒夜的荒原上瑟瑟發抖地等待黎明,最終悄悄消失。

他身邊還剩下五百人,餓了許久,有時會在田裏挖一些根莖來吃,運氣好時也會找到田鼠,就這樣支撐著來到白馬,戰鬥力已經遠不如從前,因此在這場雙方加一起近八萬人的大戰中更加無足輕重。隨便哪個斥候察覺到他們蹤跡,並且派出數千人圍剿,這支疲憊而困頓的兵馬都無法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