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袁紹坐在那裏,謀士們一言不發地靜待他下令,順便也將那些倒黴的工官帶下去時,他仍然只看著那一封文書在發呆。

他換了一件衣服,一件與之前顏色截然不同的衣服,他跑出城時穿著一件墨藍鑲金的袍子,現在就換了一件大紅的,紅得簡直要燒起來,將那些很不堪的回憶都燒掉一般。

但那畢竟是燒不掉的,他在回城這一片狼藉的路上看到了,在焦黑的糧倉上看到了,在眾人的眼睛裏看到了。

而他麾下那幾十萬兵馬又那樣無能,令那支賊軍悄悄地跑得不見蹤影,不能用一顆顆人頭來洗清他的恥辱,那他只能在心裏想一想,究竟要怎麽做了。

毫無疑問,那是劉備的兵馬,不一定屬於哪一個武將,但總歸如果能殺了劉備,袁紹是一定能出了這一口氣的。

這也是許攸曾經反復向他保證過的,他保證只要由他來統領大軍,不僅前線會捷報頻傳,後方也會安如磐石。

——被一把火燒了的磐石,袁紹冷哼一聲。

許攸與劉備陸廉僵持住了,雖然沒吃虧,但陣線也沒有快速突進,天氣漸冷,他的兒郎們雖然可以跨過黃河,但幽州的糧草和兵卒無法通過船舶快速行進在黃河上。

現在他又受了這樣的奇恥大辱!

這些郁憤積壓在他的胸中,讓他越來越憤怒,並且很快找到了需要為之付出代價的那個人。

“許攸竟如此肆意妄為!”

郭圖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很快逢紀接收到這個眼色,抑揚頓挫地哀嘆了一聲。

“霍光那樣的忠臣,也有妻不賢子不孝之事啊,也未必就是許子遠之過。”

袁紹的臉又黑了一層。

……這次連身旁的郎臉色也不太好了。

霍光當然是忠臣,但想想他有廢立之能,這肯定也不是主君們想看到的。

不過袁紹到底還是個很寬仁的人,他總不樂意對自己的臣屬太過苛刻,尤其許攸也為他立了幾個大功,現在謀士們的話語又向著另一個方向引導過去,袁紹也就順著那個方向開口了。

“如此,便勞煩審正南去看一看吧。”

“主公仁厚!”有人立刻起了個頭,不僅審配看起來很滿意,其他人也都很滿意的樣子。

郭圖也趕上奉承了一句,“許子遠若知主公這般,敢不以死報耶?”

主公臉上那層黑雲漸漸散開了,他輕輕地哼了一聲。

“只盼他知道我的苦心,不要辜負了我才是!”

這份苦心比審配的車駕更早傳到了鄴城,畢竟審配是個上了歲數的中年文士,一天一夜這麽往返顛簸很是吃不消,而那些信使是快馬加鞭,不消幾個時辰就跑回了鄴城的。

消息一傳出來,鄴城的世家立刻就炸了!

這是什麽,這是捷報!這比捷報還要捷報!比劉備投降,關陸授首,主公的大軍從下邳一路打到交州還要捷報!因為前者是主公一人的捷報,這可是全冀州世家的捷報!

他們已經看許攸不爽很久了!

憑什麽他就能當主帥,憑什麽他就能撈到軍功,憑什麽他能發財,憑什麽他都立功了,也發財了,還那麽張狂!

不僅他張狂!他全家都張狂!這鄴城閥閱世家雲集,許家人看得起誰了!

踩過逢家的園子,搶過沮家的道,罵過辛家的子侄,還給田家上門拜訪的兒郎當成破落戶趕了出去!

哦對了!他們還打過審正南!

這些雞零狗碎的事足以勾勒出許家的囂張,但自然不是全冀州世家同仇敵愾想給他拽下來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就一個:他要是不下去,別人怎麽上去啊?

上一次被扯下來的是沮授,大家那時很客氣,是因為沮授是個肅正內斂的客氣人,但許攸可不是個客氣人,他們自然也不準備客氣了!

這個樸素的動力支撐著一家又一家的士人匆匆忙忙地沐浴更衣,將發冠整了又整,衣襟理了又理,一絲不苟地出門上車,然後來到城門口。

無數人就這麽不約而同地守在城門處,翹首以盼,等待著審配的歸來。

他們的響動甚至驚動了留在府中,處理一些公務的沮授。

這位瘦削的文士皺起眉頭,有些不解,“城中何事這樣匆忙?”

“大監軍不知,審正南要回來了,城中那些豪族都趕去告狀呢。”

沮授的眉毛展開,又一次皺緊,“告誰的狀?”

“自然是許子遠家人的,這數月來行止狂謬,都看在眾人眼中哪!”侍從憤憤道,“連大監軍的車馬,他們也敢搶道,豈不是無法無天之輩!”

“這有什麽,”沮授聽完又低下頭,準備繼續處理庶務,“許子遠為明公出征,他的家人自當受些厚待,這般瑣事待此戰已畢,再論不遲。”

“話雖這麽說,但聽說這是主公的意思……”

“主公想不到的,審正南豈能想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