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繁陽令已經好些天沒合眼了,並不是憂愁,而是緊張。

任何一個小小的令長如他這樣,突然被委以重任,都是會緊張的。

想想看,多少同僚會眼紅他而今的處境,這其中又有多少人在暗地裏想拉他下去,頂替他的位置呢?

他們會從鄴城翻出關於他的竹簡,從他出身開始,到他成長,他娶了誰家婦,又結了什麽親,他在這些年的工作中有什麽瑕疵,什麽疏漏,有什麽可以拿出來臧否一番的黑料沒有?

人非聖賢,大概都不會一輩子清白無暇,想找點小毛病總能找到,尤其這個人去年還有個非常可疑的地方!

張郃與孟岱交惡,最後張郃殺了孟岱,去投劉備了!沮授便曾提到過,其中有繁陽糧草被奪的緣故——

但究竟是怎麽被奪的?與繁陽令有沒有關呢?

這座小城自己的守軍不足百人,原本是無法承擔守護糧草這樣艱巨任務的,但孟岱有部曲駐紮於此……所以如果能問一問那些部曲,就再好不過了。

但那些部曲已經被張郃殺了,甚至早於陸廉暗示他清洗軍隊,在張郃還沒下定決心到底投劉備還是曹操時,他已經先下手為強,將孟岱的私兵冠上了“不守軍紀,以至戰敗”的罪名,一批又一批地砍了頭。

現在他們的屍體還被埋在濮陽城外的大坑裏,想挖起來也許有可能,但讓他們說話是很難了。

再考慮到他們沒辦法寫信詢問張郃這件事裏,繁陽令可能起到的作用,剩下能打探消息的路徑就只有繁陽城裏的官吏士庶了。

據說沮授當初就曾派人去繁陽城調查了一番,但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答復。

因為這個人派去的不是自己的親信,而是鄴城的官吏。

那幾名官吏到了繁陽之後,都得到了一份厚禮,遠超出他們將這件事報上去能獲得的獎賞,以及有可能承擔的風險——大監軍自然是主公面前最為倚重之人,但其他幾位與大監軍關系不那麽融洽的使君,他們也是一個都惹不起啊!

張郃是被舉薦的,孟岱也是被舉薦的啊!

於是靠著小心操作,靠著互相傾軋的大環境,靠著金錢的力量,繁陽令最終安全過關了。

但這一次與上次不一樣。

上次琢磨他的只有沮授,這一次卻有一群人,因此繁陽令必須更加謹慎,更加小心,工作起來也更加努力。

整個繁陽城的老百姓都被他折騰得怨聲載道。

地面是要敲平的,間距是要一致的,天晴時要灑水,下雨時要填土,城裏沒有那麽多雜役,通通征發百姓的勞役,一分錢不花,還要百姓們自帶幹糧;

民宅是要幹凈整齊的,土墻要刷一刷,房頂要鋪一鋪,發黴的幹草趕緊換下去,蓋在窗戶上的破席子趕緊換一張新的,這些自然也不是縣府發錢,百姓們也得自食其力;

百姓們衣冠是要整齊幹凈的,衣衫襤褸的人趕緊買一套衣服去吧,要是沒錢買,就別出門了,出門的話免不了吃幾棍子;

但這些要求是互相矛盾的,比如說衣衫襤褸的人既然不讓出門,那又怎麽修補屋頂,怎麽平整路面呢?

縣府最後還是忍痛從不知道什麽地方整了點麻出來,一家一戶地分給百姓們一些,免費的,不要錢。

但名聲還是壞了,家中的婦人少不得一邊忙碌著紡線織布給全家縫補衣服,一邊激情大聲辱罵。

……當然也有少量百姓從中獲益了。

比如那個貨郎,之前因為戰爭而滯銷的各種商品都突然間走俏,比如針頭線腦,比如草鞋或現成的麻布,比如一張草席。

……草席迅速脫銷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那個貨郎又不得不忍受妻子的指責,這次不是指責他賣得太慢,而是太快。

有小吏檢查到他家的時候,指出他家也需要一張新草席,但那時候他已經將所有的草席都賣光了。

那天晚上,他熬了很久的夜來編一張草席,以至於燈油用得太多,又被妻子罵了一頓,憔悴極了。

總而言之,現在繁陽城已經被收拾出了一番新氣象。

道路幹凈又平整,兩旁的房屋也是如此這般,街上的行人穿著可以遮蔽身體的衣服,相互打招呼時,即使是不識字的黔首也會彬彬有禮。

即使是天子駕幸的濮陽,恐怕也沒有這樣的排場了,畢竟陸廉在這些事上是出了名的粗心大意,哪怕天子在金根車上因為顛簸而磕破了嘴唇,她也不會升起半點愧疚之心的。

繁陽令對自己人這樣折騰,對外人倒也一視同仁。

他創立了十分繁瑣的規定,出入城的人都需要登記得十分詳細,防止細作什麽的進城,而這座城又不比以往,於是城中的奇怪現象很快就蔓延到了城外。

高順來到這座城前時,發現了這裏很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