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有士兵彎下腰,眯著眼,仔仔細細地去看那盞連枝宮燈。

“這麽金貴?”

那不是宮裏帶出來的宮燈,上面沒有錯金銀,也沒有精雕細琢的手藝,在這種奢侈品中很平凡。

但它被人用細布一點點地纏了起來,每一個枝條都用布纏了起來,燈盞也擦得幹幹凈凈,將布條卸下後,整座連枝燈泛著黃銅最純正溫和的光亮。

於是士兵們無師自通了,“朝廷曾巡幸範城,說不定是天子曾用過的!”

他們因此為了這座宮燈的歸屬吵了一架,直到隊率走過來,用兩匹布把它換走。

那個隊率的理由很充分:你以為它為什麽被落下?

“這東西你要怎麽帶回去”的難題難倒了之前健婦營的女兵,現在也迫使這幾個冀州兵忍痛放棄了它。

進城時難免鬧哄哄的,很快所有的戰利品都有了歸屬,所有的房屋也都住進去了喜氣洋洋的新客。

隊率扛著那座宮燈,小心翼翼地往縣府進發,想要給他們的郎君獻個寶貝時,荀諶就坐在裏面,對面也是一座連枝燈。

這才是一座宮中帶出來的連枝宮燈。

豪富之家喜歡將五銖錢掛在燈樹上,看起來既富貴,又豪氣,但宮中就未必。

當今天子從宮中帶出來的那座連枝燈是一頭雄鹿的造型,鹿身雄偉,鹿角如枝,在鹿角上點起燈盞後,雄鹿昂首屹立,大有睥睨天下的氣勢。

這座宮燈在那個夜裏流散了,後來輾轉進了冀州,落到了營中。

——就像天子的權威一樣,荀諶想,這也許會是個好兆頭。

他的信使已經出發了,帶上了捷報,以及幾個倒黴的工官。

那些人進城時的滿臉喜悅變成了不可置信的驚駭,而後便是滾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們一個個地說起他們根本沒從這種工程裏獲利多少,一座雲梯車造價千萬,其實落在手裏的也不過十幾萬錢罷了,給婦人買幾匹蜀錦也難啊!他們拿著這一點錢,整日裏提心吊膽,他們也是無辜的!他們也是受害者!

他們在路上不斷地哀求荀諶的部曲,漸漸哀求就變成了威脅。

——你們可知道我們是為誰效力嗎!

——送我們去袁公處,難道袁公就會發落我們嗎!

——這些雲梯和沖車可是在許公授意下建起來的!咱們領的銀錢也都孝敬了許公!

——小荀郎君惹旁人也就罷了!難道還能惹得起許公嗎!

有人忽然轉回頭,冷冷地看了那個為首的工官一眼。

“我們郎君素來是不惹人的。”

工官一愣,剛想再說些什麽時,前面的騎士忽然停了。

“禁聲!”

遠處隱隱有煙塵起來,那是那一支兵馬?

這裏已經在冀州境內,論理是安全的。

但這些日子裏,大量的郡兵和青壯都被調往黃河岸邊,賦稅又重,漸漸有了賊寇,也是不能小覷的。

領著這幾十個騎兵趕路的隊率很謹慎,停在遠處仔細看了一會兒才回頭,“咱們今天且在附近村落歇息一下,明日再趕路便是。”

“隊率!還不到申時便要歇息不成?”

“咱們只要快馬加鞭,不過兩個時辰——”

隊率忽然冷冷地看了那幾個年輕的騎兵一眼。

那支路過的兵馬沒有打起旗幟,這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

尋常運送糧草的輜重車隊也有旗幟,寫明糧官是誰,亦或是運到哪一位將軍的營中。

但更次一級的,縣城收了附近鄉野的糧食,運去郡中時也許是不打旗的,但那樣的隊伍很容易被辨認出來——二三十個腰間佩刀的守軍,不著甲,以及一群很不情願的民夫。

而剛剛他看見的那支兵馬人皆著甲,腰間佩刀。

車子上放了長牌與長槍,隊伍兩旁皆有遊騎護衛。

兵馬不多,看著只有六七百人,但毫無疑問是一支精兵,而精兵怎麽可能沒有統領它的武將?武將怎麽可能沒有旗?

沒有旗,怎麽打仗?

——於是答案呼之欲出:那很可能不是冀州的軍隊,而是一支敵軍,正向著繁陽而去。

當然,他們是步兵,而自己這邊有幾十騎,即使繞路,也足可在他們之前進入繁陽,為守軍預警。

但這就涉及到了下一個問題:他們是荀家的部曲,為什麽要冒死預警呢?

冀州諸軍事決於沮授,後來沮授被那幾個嫉賢妒能的小人合力拉下來後就換上了許攸,無論如何都從不決於自家郎君啊。

既決於許攸,那出了什麽事也都有許攸擔著,豈不正好?

其實隊率是個粗人,原本想不到後面這許多的。

但他自小是跟隨這些郎君長大的,長大了也留在身邊,有些事自然就想明白了。

“咱們尋一個村落,悄悄住下,”他吩咐道,“不許張揚!”

那支兵馬還在繼續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