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第2/4頁)

但太史慈沉沉地躺在榻上,青灰色的雙頰已經凹陷了下去,嘴唇幹裂得脫落了一層又一層的皮,他的身上橫七豎八地纏著布條,那些是醫官為他新換上的。他是這支兵馬的統領,因此醫官絕不會不盡心,但當醫官替他換下布條時,經常還要取過燈燭燙一燙小刀,再小心地為他刮下來一圈化膿的腐肉。

每當此時,這個昏昏沉沉的男子會猛地睜開眼睛,額頭上也會迸發出黃豆粒大的汗珠,這也是他難得清醒的時間。

因而軍中有什麽事,只要不是急事,都會等到此時尋他。

但現下的確有了急事,於是醫官將這件工作的時間也稍微提前了一點。

袁譚的軍隊不僅不準備放他去與陸廉會合,而且還分兵準備擋住城中的援兵——這是一個明確的,進兵的信號,將太史慈從燒成一團漿糊的病中強行拖拽起來。

……他還不能死,他還得將這兩千精兵完完整整地帶回去,帶回她身邊去。

他就這樣慢慢地借著親兵的手,坐了起來。

一陣頭重腦輕之後,他勉強靠在了榻邊,整理了一下思緒。

“袁譚十幾日……不曾攻下……不曾攻下千乘,”他說道,“現下……現下又有……有何能為?不過強弩之末……”

他所說的的確是正理,但偏將們卻無法被寬慰到。

“話雖如此,但將軍傷重,不能出戰……我軍當如何?”

太史慈努力地動了動手指,讓人將簾帳拉開。

陽光與清冷的空氣頓時沖進了帳中,也被他盡數吸進了肺內,盡管引起了他劇烈的咳嗽,但終於讓他可以仔細地觀察帳內的每一個人,每一張臉。

太史慈的目光停留在了趙雲身上。

不需他多說什麽,趙雲便微微點了點頭。

於是太史慈感到了一陣心安。

“我軍必須贏下這一場……”他積攢了一會兒力量,終於開口,“這是袁譚在青州的……最後一戰。”

未時已過,太陽又一次緩緩向西傾斜。

袁譚的軍隊便是此時向太史慈的軍陣進發的,他們步履很穩,不疾不徐,顯然是有耐心的。

他們不僅有耐心,而且也有信心,冀州兵雖然在攻城時折損了近千人,但仍有四千整,仍然比這支打著“呂”字大旗的兵馬人數要多了一倍。

還有一個小小的細節:他們背對著太陽,敵軍卻要忍受著下午刺目的陽光。

袁譚並非不知兵的人,這一戰盡管稱不上是生死之戰,卻關乎他的體面與名譽:他想要大破這一隊援軍,而後進可以迎擊張遼高順,退亦可與陸廉談判,最差也不過從容撤軍——他太需要一場勝利了!

自從他越過濟水以來,他就沒有打過一次勝仗!他要如何同父親交代?!

當對面的軍隊也擺出了迎戰的姿態時,袁譚指揮著他的士卒進攻了。

首先是箭雨互射,這已經成為了慣例,雙方都有藤牌兵,陣容也十分整齊,因此箭雨射傷射死了一些士兵,但沒能破壞陣型,更不足以決定戰事。

而後便是藤牌兵頂著箭雨,慢慢地,一步一步,艱難向前,再向前,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他們投出了長矛!有慘叫聲,藤牌破裂聲!呼喝聲!金鉦與戰鼓聲密密麻麻又急切地交織在一起,兩軍也終於混戰在一起!

當他們接戰時,袁譚立刻察覺到這支軍隊不似假冒,的確稱得上是精兵。這些士兵是能夠做到共同作戰的——這一點就很不容易!

袁譚初領兵時,總以為他的手指點到哪,士兵們就會紀律嚴明地行軍到哪,但在他帶兵之後,他才發現這種想法有多可笑。

士兵會私下勾連,會暗中密謀,會集結著逃跑,甚至會成百上千的叛變!光是控制住他們,讓他們聽他的話,聽他最基本的幾個指令,都耗去了袁譚大量心血,更不用提作戰!

作戰是不能像手指清點地圖這樣居高臨下的,士兵所見的,沒有方向,沒有將領,沒有旗幟,沒有同袍,沒有天日,沒有時辰,只有眼前的敵人!只有眼前這一片混亂!

他們經常聽不清號令,看不清旗幟,他們感知不到自己身處何地,更不知道去向何方!他們的眼裏心裏都是空的!他們只知道握著手裏的武器,殺死一個敵人,再殺一個敵人!直到他們面前全是敵人時,只要有一個人逃跑了,他們就會渾渾噩噩逃跑;只要有一個人嚷出來要逃跑,他們也會跟著逃跑!他們的勇氣與怯懦是在一瞬間轉換的,他們就是一群沒有心肝的木傀儡!

想要訓練成心明眼亮,令行禁止,協同作戰的精兵,袁譚要花費無數的心力,他所倚仗的這支精兵中,只有他與郭圖的部曲私兵能夠達到這樣的要求——可是對面這支兵馬是做得到的!

前面的人被殺死,後面的士兵會向前一步,補上他的位置!而且倒下的是藤牌兵,那麽補位的就不會是刀手!他們按部就班,井然有序,盡管是在打仗,卻同時也是在傾聽著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