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池雪焰覺得, 賀橋在說這句喜歡的時候,眼神格外認真。

好像是真的很喜歡。

所以池雪焰想了想,又掃了一眼他的筆記本, 伸出手指在紙頁上輕點:“這個寫錯了,是克拉黴素,不是克林。”

容易聽錯和記混的兩種抗生素。

在他指尖觸碰過的地方,賀橋很快劃掉了錯誤的字,寫上正確的名詞。

池雪焰上一次看到賀橋的字, 還是在透過望遠鏡看見的窗口紙條裏。

他的字跡很好看,清雋有力, 仿佛天然適合在雪白的紙頁上, 寫下最端正規矩的筆記。

池雪焰又莫名其妙地被這種想象取悅了。

待在專心致志的好學生同桌身旁, 他總算放棄了壞學生的懶惰姿勢, 笑著坐直。

接下來,他用十分緩慢的速度, 和仍在繼續聽課做筆記的賀橋一起瓜分了桌上已經剝好的糖炒栗子。

板栗品鑒大會結束的時候, 趙老師這堂催眠的藥理學大課也迎來了下課鈴聲。

這期間,池雪焰沒有再次睡著, 即使一旁打開的窗重新被關上,教室裏恢復了足以叫人睜不開眼睛的溫暖。

不過, 在趙老師足以洗滌任何心靈的舒緩語調下,他多少有點魂不守舍,全程神遊天外。

兩人從教室離開時,借來的東西還給了真正的大學生們, 只帶走兩頁寫滿筆記的紙, 還有一袋栗子殼。

賀橋歸還東西後收起了紙, 池雪焰則提著袋子, 徑直往外走,去找垃圾桶。

直到他被賀橋有些無奈的聲音叫住。

“你的外套和帽子。”

賀橋拿起池雪焰忘在桌子上的外套,以及那頂黑色帽子。

他聽見後,停住腳步轉身,隨即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等賀橋把衣服遞過來。

渾然不覺周遭的其他人投來的目光。

最平常普通的階梯教室,原木色的桌椅,頭頂的白熾燈,玻璃窗上淡淡的霧氣,一切平凡的風景都成了陪襯,最耀眼的一抹紅。

池雪焰正朝他笑著,向他伸出手,也只看著他,語氣親昵中帶著調侃:“有沒有覺得我的外套很重?”

短暫的出神後,賀橋走到他身邊,輕輕將帽子替他戴好,動作像普通好友般自然。

帽檐和同伴的存在,一起妨礙著別人悄悄打量的視線。

賀橋同時抱著兩件外套,的確感受到屬於池雪焰的這件有著某種沉甸甸的分量。

“是重一些,裏面有什麽?”

“有金子。”池雪焰一臉認真地開著玩笑,“晚上要用的金子。”

他驀地想到了什麽,眼眸裏閃過一道明亮的光:“要不要交換外套?這樣就是你來做發金子的聖誕老人了。”

讓壽星來做這件事好像更有意義。

當然,池雪焰不否認還有第二個重要原因:他嫌這件外套穿起來太沉,想讓賀橋也負擔半天。

反正這兩件衣服本來就都是他的,所以潛意識裏,他並不覺得交換外套的提議有什麽曖昧之處。

聞言,抱著衣服的男人卻頓了一會兒,才道:“好。”

很快,池雪焰穿上了賀橋的外套,沉甸甸的金子則去了賀橋身上。

他們倆都不用香水,穿過的衣服上不會有什麽多余的氣味。

只是在交換過後,呼吸間隱隱縈繞著一種陌生又熟悉的體溫。

像風停留的味道。

池雪焰穿好外套,壓了壓帽子,率先轉身:“走了,去下一站。”

他們再次匯入人流。

大學生活通常由兩個空間構成。

校園裏已經逛得差不多了,還剩下校園外。

所以今天的晚餐不是對面學校的美味菜肴,也不是本校食堂的黑暗料理。

而是學校背後的狹窄小徑裏,常有學生排隊的無名小面館。

面館老板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滿頭銀絲,笑容和藹,點單和煮面的動作都不快,甚至稱得上緩慢,但排隊來吃面的年輕人們都很耐心,沒有人催促。

十塊錢一碗面,面條勁道,湯汁濃郁,上面堆滿了分量慷慨的葷素澆頭。

對生活費有限的大多數學生來說,這是最受他們歡迎的校外小食堂。

因為這碗面的味道也很好,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好,像是獨自在大城市打拼的白領,早晨帶著咖啡和面包匆匆走進公司時,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揉著眼睛拎上書包走出房間,看見桌上擺著的那碗母親剛煮好的面。

所以除了學生,這裏也時常出入不同年齡段的客人,用一碗面的時間,想念永不可追的舊時光。

坐在小小的塑料桌椅前,池雪焰看著對面人的神情,在心裏猜想,賀橋應該也喜歡這碗面的味道。

吃過了糟糕的午餐,終於迎來一頓簡單但美味的晚餐。

對生日而言,大概是個不算壞的尾聲。

他的安排還剩下最後一站。

可以花掉金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