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光滑的鏡面玻璃轟地碎裂,在空氣中飛濺了一地。

巨大的聲響裏,伴隨著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被燈光拉長的倒影混亂地搖晃著。

洗手間裏陡然爆發的動靜很快吸引了周圍服務生的注意力。

急促的腳步聲紛至沓來。

在充滿了酒精和荷爾蒙的場所裏,爭吵與打鬥是再常見不過的事。

但今夜大打出手的兩位主角,還是讓這些匆匆沖上來勸架的服務生們暗自心驚。

有好事者聽見動靜,從包廂裏走出來看熱鬧。

賀橋的朋友們所在的包廂亦然。

但在對走廊盡處的嘈雜感到好奇的同時,一群人突然意識到沙發正中央的位置空空蕩蕩,像失去了月亮的光彩。

這個房間裏先後有三個人離開。

他們一直都沒有再回來。

衣著光鮮的年輕人們陡然安靜下來,彼此面面相覷。

這場原本用來宣布幸福的聚會,在隱秘窸窣的低語中不了了之。

深夜的空氣裏漂浮著不同尋常的氣息。

有人瞥見方時爾被服務生攙扶著離開時,臉上傷痕斑駁,徹底沒了來時的體面瀟灑。

相較之下,賀橋的境況看起來要好不少。

至少替他處理傷口的是關系親密的愛人,而不是小心翼翼的服務生。

在一間專門騰出來給賀橋的包廂裏,彩燈與屏幕都暗著,茶幾上放著物品齊全的醫藥箱。

池雪焰動作熟練地為他額角的小傷口消毒,絲毫不見驚慌。

他從小就看著父親池中原訓練學員,再到後來當了天天見血的牙醫,這種場面只能算是家常便飯。

但他視線下移,看見賀橋鮮血淋漓的右手時,還是由衷地嘆了口氣:“我寧願這是糖漿。”

賀橋配合地伸出手,臉上沒有一絲痛色,反而為他話語中隱含的情緒而道歉:“抱歉。”

池雪焰搖搖頭,動作很輕地檢查著他手上的傷口,用鑷子取走細小的玻璃碎屑。

賀橋和方時爾打起來的時候,撞碎了洗手台邊的鏡子,尖銳的玻璃碎片割傷了手,也飛濺過額頭。

幸好傷口不深,沒有傷到動脈,雖然看著慘烈,大多只是一些淺表面的劃傷,血很快就止住了。

和接受過專業暴力教育的他不同,賀橋並不知道朝哪裏下手最高效省力,能讓人迅速失去反抗能力。

在他順風順水的明亮人生中,應該根本沒有跟人打架的機會與必要。

所以他只是朝方時爾毫無章法地揮出拳頭,風聲裏帶著濃烈至極的憤怒,與平日的溫順隨和截然不同。

哪怕當銳利的鏡面刺破皮膚,鮮血洶湧而出時,也沒有半分猶豫與停歇。

在那個瞬間,池雪焰幾乎產生一種錯覺。

眼前的這個人好像真的深深愛著自己。

在天旋地轉中一片血紅的世界裏。

散落在不銹鋼托盤裏的玻璃碎片光芒閃爍。

給傷口消完毒,池雪焰收斂思緒,認真地替他包紮好。

“我只做了簡單的清理,最好是去醫院再檢查一下。還有,我不清楚會不會留疤,可以去開點祛疤藥。”

池雪焰松開了手,轉頭收拾醫藥箱。

賀橋看著自己懸停在半空中被包紮妥當的右手,沒有說話,神情依然溫煦如常。

這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片刻後,兩人一道走出包廂。

不像一開始就受到池雪焰重創的方時爾,在打架中占據上風的賀橋不需要人攙扶,只是垂在身側的手覆滿繃帶。

不遠處仍有剛才參加聚會的朋友逗留。

其中一個年輕人注意到他們出現,連忙拋下周圍的人,帶著關切的表情快步奔過來,脖子上的金項鏈大幅度搖晃著。

顯然,這個新進入圈子的機敏暴發戶,又找到了一個與賀家老二修復關系的機會。

沒人會懷疑這一點。

“哥,傷口怎麽樣了?”陳新哲急匆匆地湊上來,“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賀橋沒有理他,和池雪焰並肩離開了這個聲光浮華的地方。

陳新哲也沒有放棄,緊緊跟在兩人身邊,似乎還在找機會套近乎。

門童將紅色跑車開到門口,池雪焰接過鑰匙,自覺擔任司機的角色。

賀橋現在肯定不適合再開車。

當他坐進副駕駛關上門,一路被無視的陳新哲執著地緊隨其後,趴在車窗邊低頭探過來。

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角度裏,這一次他的問候多了幾分真心。

“哥,你的手沒事吧?要不要緊?”

賀橋側眸看他,語氣又恢復了往日的平和:“沒事,只是劃傷。”

陳新哲這才松了口氣,之前伶牙俐齒的圓滑褪去,誠懇道:“那就好,我剛都嚇到了,沒想到你們會打起來。”

一旁的池雪焰安靜旁聽,並未露出驚訝的表情。

原來賀橋不僅僅是故意輸給陳新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