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第3/4頁)

顧憑靠在城墻上,手揪住腰腹。沈留飛快地將藥粉撒在他的傷口處,用紗布纏緊。

剛才,西樓險些就要失守,顧憑帶著手上最後一支遊走支援的隊伍趕去,才將殺上城樓的北狄軍重新打了下去。但是廝鬥中,他腰間被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藥粉敷上去的一霎,傷□□發出火灼般的疼痛,顧憑的手指猛地抓緊,過了一會兒,慘白得失去血色的指尖,又慢慢松了下來。

沈留盯著他:“我留下。”

顧憑掀開長睫,朝他望了一眼。

沈留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堅硬道:“把你送走,我留在這裏。”

顧憑搖了搖頭:“不。”

沈留張開口,但沒有發出聲音。半晌,他吐出兩個字:“殿下……”

顧憑沒有說話。煙塵裏的微光倒映在他眼底,那一瞬,他的眸光似晃了一下。

“宣平絕不能有失。”顧憑平靜地道,“它有一條直通朔城的商道。沿途城池無數。一旦宣平失守,不知道會有多少百姓死在北狄馬刀下。”會死多少人,有多少戶人家會家破人亡,多少婦孺淪為軍糧豬狗?

頓了頓,他輕聲道:“要是這樣,我就算是死,都閉不上眼。”

仿佛無盡的拼殺聲裏,日頭向西斜去。夜幕降落下來。

廝殺還在繼續。從天而降的火光,在漆黑的夜色裏,顯得尤為刺目。聲嘶力竭的慘叫,刀箭洞穿血肉的悶響,紛飛火光中那震雷般的爆裂的聲音,混亂地交織在一處,令此地已不似人間的所在。

拓邪緊盯著城墻上,北狄兵已經摸上去了數次,但每一次都被宣平守將給咬牙打了下去!

終於,一個將領走到他身邊,小心地道,“要不,我們去別的城池……”實在是這一整天下來,除了眼看城墻下的屍體越摞越高,直到現在,在扒下幾塊墻磚之外,都看不見什麽別的戰果。他們北狄人出來,是為了搶劫的,眼見損失這麽大,他真有點坐不住了。

那將領剛說到這兒,就正對上拓邪那雙蛇瞳般的碧眸。

登時,將領嗓子一啞,背心滲出冷汗。

拓邪陰冷道:“這句話。若是再讓我聽見一次,你就沒有舌頭了。明白嗎。”

“是,是。”

轉過眼,拓邪道:“這個顧憑,會是我們北狄的大患。”

周圍這些北狄的大將,有很多人當初都不曾跟他一同出使,所以他們對顧憑這個名字,還十分的陌生。但是盯著這從幼年起,就在軍事上表現出大才,曾率他們將當初還分裂著的北狄幾部都給打得服服帖帖的王子,聽著他斬釘截鐵的聲音,不少北狄將領的臉都肅穆了起來。

他們自是能看出來,拓邪這句話,說得極為鄭重。

拓邪緊緊地盯著城墻中樓,雖然以他們的距離,根本是誰也看不見誰,但他就是有一種目光交匯的感覺,就像冰冷的酒液劃過刀鋒。

他斷然道:“這個人非殺不可!宣平軍死守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傳我命令,繼續夜襲!”

拓邪一抖韁繩,騎馬直沖而出,高聲喝道:“兒郎們,隨我殺上去!”

城樓上。

嗤——三把馬刀紮進宣平守將的腹內。他的身子晃了晃。忽然咧開嘴,張開手臂用盡全力撲了過去。霎時,馬刀自他後背對穿出來,三個北狄兵來不及撤身,被他撲落下城墻。

明月照在刀戟鐵甲上。天下再沒有比這更冷的月光。

起風了。

深冬冰冷的,仿佛滴水都要成冰的夜裏,風漸漸大了起來,一絲絲,一層層,一浪浪,像看不見的怒海的波濤。滿目瘡痍的城墻上,凍紅的旌旗在風中狂卷,仿佛真的是蒼穹中一道道新滲出來的,慘烈的血痕。

盯著城樓下的騎兵,顧憑低聲道:“拓邪過來了。”

——終於等到了。

整整一日,拓邪與宣平城的距離都在七百步之外。連最強的弩機也不可能射中。顧憑知道,拓邪對他一直有種強烈的殺意,這種殺意,令他絕不可能放過這麽一個可以親手殲滅他的機會。所以,在經過了一整天的拼殺,終於令他認為宣平軍就要不支的時候,他果然按捺不住,親自沖了上來。

“他想要我死,我也想要他死,”顧憑牽了牽唇,“沈留,看你們誰手快了。”

沈留站起身,夜太深,所有人的身影都是模糊的,要殺拓邪,他必須要貼近去確認。

走到樓口,他忽然轉過身,淺淡的瞳孔深深注視著他,月光映得發絲冰白。

沈留:“我盡快回來。”

顧憑點了點頭,彎唇笑了一下。

下午廝殺時,他身上又添了幾道新傷。但或許是因為夜太冷,傷口都被凍得硬了,竟然感覺不出多少疼痛,只剩下一種淡淡的麻木。

忽然的,他聽見下面響起了一片刺耳的嚎叫。那叫聲是如此淒厲,宛如千萬只夜梟在同一時間發出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