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3頁)

……顧憑想,陳晏,其實是很不容易的。

那個在中秋夜裏,孤寂地擁著他的男人,那個自少年起,便有無數人的性命和前程負在他肩上的人,這些年,他的每一步,走得其實都很艱難。

天高日黃,無邊的秋風搖動木葉,那聲響仿佛亙古無絕。

顧憑望著天上一只黑鳥劃過。看似它與天融為一體,其實那其中隔著的,何止萬丈之遙。

很久很久,他低下頭,沖那個親隨笑了笑。

那笑容是如此平靜,如此的寂寥,令親隨不由得怔了怔,忽然有些說不出話。

然後,他看見顧憑退後了兩步,朝向眼前蒼然的殿宇,大聲道:“臣顧憑求見!”

不知不是錯覺,那一瞬間,萬籟仿佛都滯靜了一瞬。

殿門依舊緊閉著。

顧憑又說了一遍:“臣顧憑求見!”

過了一會兒,緊閉的門打開了一道窄隙,一個侍從快步走到他面前,低聲道:“大人,殿下正在議事。大人若有要事,不如留待……”

顧憑沒有讓他說完,淡淡道:“煩請轉告殿下,我有話,要親口對他說。”

侍從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當即拜下:“是。”

沒過多久,殿門打開。

顧憑走了進去。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一步一步,走過白玉台階,跨過朱檻,踩過雕著蘭紋的地磚。

終於,他站在了陳晏面前。

這殿內的臣子,果然都是太子一系舉足輕重的老臣重臣。他們看向顧憑的目光各有不同,但是都很復雜。那其中有些面孔顧憑很熟悉,有些卻是陌生。

顧憑無聲地嘆了口氣。

還是心亂了啊。明知不必多看,但他的目光,卻仿佛故意逃避著唯一那個必須要面對的人,反而停在這些人身上。

他隱於袖中的手微微一攥,就像由此汲取了某些力量,終於擡起眼,看向陳晏。

明明是這麽簡單的動作,怎麽做起來,卻要費這樣的力氣?

陳晏對上他的目光。

他心頭忽地一跳。

陳晏緊緊盯著顧憑,沉聲道:“顧卿要說什麽?”

有幾個心腹聽出他語氣不對,都納罕地向顧憑掃過去。

顧憑還一言未發呢,怎麽殿下就是這個反應?

顧憑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擡眼打量著他。

他忽然意識到,他很少認真地看過陳晏的臉。最開始的時候他看陳晏,多半只是通過神情去揣摩陳晏的心思,至於容貌,他從來都是沒有太在意的。雖然朝夕相處,雖然曾經貼近到肌膚相親,雖然他知道陳晏的五官俊美得堪稱無可挑剔,但是,他似乎還真的沒有認真靜下心,像用筆一筆一劃地勾勒一幅畫作那樣,去用目光描摹這個人的面容。

其實顧憑的沉默並不長,只是幾息,但陳晏下意識感到不對,他站起身,道:“跟孤去——”

他的話忽然斷了。

顧憑擡起手,緩慢地朝他行了一個禮。

這一禮,極規整,極鄭重。

然後他擡起頭,輕聲道:“殿下。臣顧憑,自請離去。”

那一瞬,是絕對,絕對的寂靜。

所有的大臣,無論是方才在殿上對顧憑的安排持何種意見的大臣,都完全震住了。

陳晏盯著他那淡靜的眼,一字一字道:“你說什麽?”

顧憑看著他,這一幕他早有預料,依舊不疾不徐地道:“因臣之故,令殿下聲名大損。臣有罪,無顏侍奉於殿下身側。臣引咎請去。”

趙長起見勢不對,趕緊站出來說話:“這是哪裏的話?你一心為殿下謀劃,那功勞我們都是記住了的。這何罪之有?何況,大丈夫行於世,豈能因流言所累……”

他看著陳晏的表情,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直到徹底消失。

剛才殿中數位老臣都要求陳晏處理顧憑。這個人,是絕不能放在他身邊了。皇帝已經因此大怒,在馬上就要確立太子的這個節骨眼上,他們誰都承受不了激怒帝王的風險,也不能去承受!諸多處理中,最溫和的,也是得到了絕大多數臣屬默認的,就是將顧憑遠調。過個二三載,待此事風消波平,再將顧憑調回鳳都。而且,經過南疆池陵一行,顧憑的名聲已傳了出去,如今已是樹大招風,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不如外放,還可以避開那些鋒芒。

但是,陳晏不同意。

這種僵持,其實很難,很艱難,趙長起看著,背後都出了一把汗。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顧憑會突然這麽做,說出這麽一番話。

殿內,逐漸有老臣交換眼神,低低交流了幾句,漸漸的,他們說話聲大起來。

陳晏忽然道:“都出去。”

有正準備上前諫言的人強行頓住:“殿下……”

陳晏:“出去。”

他只吐出了這兩個字,以一種仿佛滲血的力道。周遭的一切在他的視線中都淡去了,只剩下那一抹白衣的身影,只剩下那一抹身影,他便是閉上這雙眼,便是這具身體的五感七竅都殘了,廢了,都不可再用,他也看得見。